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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视线模糊,骆枳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雾气。他的瞳孔有点散,反而显得眼睛更纯黑明净,翦密长睫投落下来一小片阴影。
    骆橙被那双眼睛看着,即使骆枳的目光并没有明确的焦点,她依然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蓦地扎了一下。
    骆橙不明就里,却下意识仓促挪开视线:“你不会……你不会不记得,妈妈是被你逼疯的了吧?”
    骆枳想了想。
    他记得自己好像有这样一道罪名。
    那应该是他十二岁那年出的事,骆枳还有些印象,那天他被带去和骆夫人说了几句话,后来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
    再后来,他被骆夫人从二楼的窗户推了下去。
    ……
    在那之后,骆夫人的精神状况就明显越来越不好了。
    骆橙的指尖用力拧着衣角,她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只是低头说下去:“你改一改吧,以后不要害人了。”
    骆枳垂了下眼睫,又只是笑不说话。
    骆橙这会儿终于隐隐察觉出他的异样,她蹙了蹙眉,扯了下骆枳的手:“骆枳,你——”
    骆枳的手冰得他一激灵。
    骆橙下意识松开,她看见骆枳的手臂软软坠下去,那只已经很瘦削苍白的手仰砸在地上,骨节和瓷砖磕出一声很刺耳的脆响。
    骆承修已经准备离开,在门口等她:“骆橙。”
    骆橙有些慌张地回了下头。
    她其实还是怕骆枳,如果爸爸不在这儿,她担心骆枳会继续像尘白哥说的那样,用什么更恶毒的手段给他洗脑。
    一想到这儿,骆橙看着安安静静不说话的骆枳,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骆枳能一直这样,不闹事不作恶,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就好了。
    他们毕竟还有着血缘关系,总不可能完全一点不管他。
    骆枳要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就这么躺在医院里,她其实可以每个月都来看一看他……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骆橙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就按照尘白哥教的,静下心按了按胸口。
    并不是她生出了恶毒的想法,而是骆枳做的事实在太过分了。
    骆枳是回来复仇的,想方设法要毁了骆家。他逼疯了妈妈,又把简二哥逼得只能在他的阴影里生活,现在还要来逼疯她。
    就连最温柔的一直照顾他们的尘白哥,也被骆枳的事纠缠得疲惫不堪。
    听网上说,骆枳自己出道的时候以势压人,开了公司又想要侮辱公司的艺人,在人家拒绝以后,还动用手段把人家雪藏了好几年。
    ……
    这样伤害他们一家人的人,她没有去报复骆枳,而只是隐秘地生出一点这样的念头,并不是什么错事。
    骆橙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甚至没再看一眼骆枳,就头也不回地跑出病房,跟上父亲匆匆离开。
    任尘白出门去送他们,反手合上了病房门。
    ……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就是三、四个小时,因为任先生提前交待了有家属要探视,所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都特地避开了这间病房。
    直到任尘白处理好了一些事,回到病房,除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切都还和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因为骆橙在父亲怀里哭得太凶,骆承修怕宝贝女儿喘不过气,叫人开了窗户,那扇窗户现在依然半掩着。
    今晚大概有雨要下,夜风灌进来,挟着湿漉漉的冷意。
    银月浅淡,冰冷的光芒钻过被风撞开的窗帘缝隙,融进屋内未熄的那一盏灯。
    骆枳依然垂着头坐在床脚。
    任尘白在门口停了一刻。
    他的视线很复杂,但那些复杂最终却都被冷意盖去,他走到骆枳面前,低头看着狼狈的人影。
    “知道错了吗?”任尘白语气很淡,“你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骆枳坐在灯光与月色的交界。
    任尘白站在他面前,一贯温柔体贴的面孔被冷月衬得发寒:“简怀逸步步为营,你的家人自私冷血,你要保护的妹妹,只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骆枳安静着不回话。
    “你发现我恨你,所以不想跟我回家?”
    任尘白半蹲下来,捏起骆枳苍白的下颌:“可我不会放过你。”
    “我曾经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任尘白的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但我不知道,你也是个养不熟的没有心的怪物……”
    骆枳的身体顺着这个力道,无声无息地靠进他怀里,额头软软地贴在他颈间。
    任尘白看着他,手臂不自觉地僵了一瞬。
    可那短暂的停滞随即就被更鲜明的恶心和鄙夷瞬间压过,任尘白用力甩开手臂,猛然起身:“滚开!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
    他的话头骤然刹住。
    骆枳被他甩开,滚了两滚重重磕在床角,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任尘白忽然被某种强烈的窒息感挟住,他怔忪着蹲下去,把眼前的人翻过来。
    任尘白定住似的静凝了半晌,慢慢抬起手,探向骆枳鼻间。
    骆枳的身体冰得慑人。
    他安静仰着头,手臂软垂下来,鼻息轻得吹不起半片羽毛。
    第8章 抢救
    任尘白并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的神色更冰了,像是被骆枳玩的这种幼稚的把戏彻底激怒,那副温润的面具早不知所踪,只剩下眼底的一片暗沉。
    “骆枳。”任尘白低声开口,“跟我装死?”
    他把骆枳拎起来,扔在床上,伸手去探骆枳颈侧的动脉。
    一定是因为不得其法,他探了几次都没有收获,直到把手掌直接贴上骆枳的胸口,才终于察觉到里面那颗心脏微弱缓慢的搏动。
    房间里那盏灯不算太亮。
    流银似的月光淌进来,漫过骆枳毫无血色的侧脸,最终栖在静阖着的眼睫上。
    像是舀起了一抹安静嘲讽的涔涔冷光。
    任尘白平静冰冷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隐约裂痕。
    他揽住骆枳的后脑,停了停,把人抱得近了些。
    似乎是被这一下所惊扰,骆枳终于隐约有了反应,瘫软着的身体微微挣了下,忽然吐了口气。
    任尘白像是陡然惊醒,立刻停下动作。
    他显然做了最值得嘲讽的愚蠢举动,于是被那一瞬的失措茫然压住的怒火成倍地翻上来,任尘白嗤笑一声,右手用力,攥住骆枳的头发:“玩够了?”
    “你还真好哄。”任尘白冷嘲,“给一点甜头就演不下去了?”
    骆枳没有回应,手掉在床外。
    任尘白这次却不会再被他这种拙劣的手段愚弄。他把骆枳扔回床上,拉过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左手掀起骆枳身上那件空荡荡的病号服。
    病服下的身体瘦得怵目,苍白皮肤上攀附着大片磕碰出的青紫。
    任尘白眼尾跳了下,却又像是毫不在意,只是打开仪器,又把电极片按位置逐个贴上去。
    “我告诉你,骆枳。”
    任尘白缓声警告:“我会让你为这个小把戏付出代价,你……”
    最后一个贴片碰触到冰冷苍白的皮肤,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任尘白身体一僵。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探骆枳的颈侧和胸口,又去试骆枳的呼吸。
    他的动作第一次显出些慌乱,可不论哪个结果都是一片寂静。
    人快死的时候,会有最后一口气在喉咙里含着,弥留着去听周围的动静吗?
    任家早就在医疗相关领域涉足,这家私人医院就是任尘白自己的产业。即使从未接受过专业的临床培训,耳濡目染,任尘白其实比一般人掌握的医疗常识要更多。
    从刚才到现在的举动都有失冷静,只是因为躺在地上的人是骆枳。
    而任尘白恰巧恨骆枳,恨到必须让骆枳活着一点一滴受折磨,恨到要用连他自己都恶心的温柔兄长的假象编一张网,把这个怪物一辈子困在绝望里赎罪。
    简怀逸这个鸠占鹊巢的螟蛉子总觉得不安,一定要夺走属于骆枳的一切才能放心。任尘白丝毫看不起这种无耻的小人,却不介意配合姓简的。
    他要骆枳这一辈子都赎犯下的罪,而不是这么痛快就让骆枳解脱了事。
    所以骆枳必须活着。
    一定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人会在死前听见周围的动静吗?
    任尘白拍着骆枳的肩膀和脸颊,到了最后几乎是用力摇晃着叫他。
    他从不知道有人的脸能这么冷和白,像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还温热的血,又像是灵魂、意识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这副躯壳。
    任尘白的动作越来越急,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被循着心脏停搏的警报声赶过来的急救人员小心翼翼劝离,又看着更多的人火急火燎围上去。
    任尘白扯住一个人的手臂,嗓音喑哑:“能活吗?”
    冲过来的值班医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点头:“能活,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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