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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知道这遗憾源于什么,是“果然美好回忆只是梦而这才是现实”,还是“为什么还是能醒过来”。
    后一种情绪其实不对劲。
    骆枳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不问自己多余的问题。
    比起自己的情况,骆枳其实更想立刻知道,他的车怎么了。
    任尘白对他的车做了什么。
    为什么在骆枳已经把车反锁了躲进去以后,任尘白还能有办法把他弄出来,强行带来医院。
    ……
    要知道这个答案并不太难。
    和任尘白僵持的那一会儿,有那么多人在商场认出了他,自然也会有人尾随他去停车场。
    后来发生的事早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骆枳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现场的照片和几个版本的实况转述,照片还有不同远近、不同角度,全方位记录了当时的现场。
    任尘白报了警。
    任尘白告诉警方,是他弟弟闹脾气把自己锁在了车里,可能会想不开做傻事。
    语气很急,人命关天,最后还是决定强行破拆。
    骆枳的车装了防弹级别的玻璃,破窗难度太高,专业人员带着电焊切割机,又换了好几个角度,才终于把早已昏过去的骆枳从车里拖出来。
    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骆枳卖惨博同情的,有说寻死觅活还要浪费公共资源的,有说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鬼都不信的。
    当然也有不少人因为这条新闻种草了任尘白——温润舒朗的贵公子,即使是对着他这么肮脏卑劣的拖油瓶也不见嫌弃,亲手把骆枳抱上了救护车。
    可能是什么守恒定律,越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夸任尘白又温柔又帅、人间理想型,就越是有等量的人在骂骆枳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
    骆枳倒是并不在意这些。
    他点开这些帖子,只是为了找里面的照片。
    救援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那辆车自然也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
    骆枳把每一张图都点开原图保存下来,放大了拉到极限,一点点查看着图片的细节。
    他刚醒不久,又把自己扔到床底了一趟。这会儿虽然勉强撑着回了床上,但依然头晕目眩的厉害,视野也完全算不上清晰。
    但骆枳还是看得很认真,他甚至打开了画图编辑软件,埋着头一张张翻看那些角度各异、主要是为了拍他有多狼狈难看的照片,检查着他的车,把每个还可能修好的地方用深蓝色的圆圈标出来。
    这是个非常繁琐而且费神的工程,骆枳检查完十几张照片,察觉到有人开灯,抬起视线看见推门进来的人影。
    骆枳花了点时间,才认出视野里那团模糊的色块是任尘白。
    任尘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骆橙,两个影子站在大块近于白亮的光团边缘。
    骆橙走到骆枳的病床边。
    女孩子脸色不是太好,咬紧嘴唇,沉默地看着他。
    骆枳放下手机笑了笑:“小妹……”
    “你是什么意思?”骆橙在同一时刻开口,哑着嗓子低声质问,“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你就非要用这种手段来惩罚我吗?”
    骆枳的话头一顿,垂下视线。
    “你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对不对?让我永远自责,觉得你想不开是因为我。”
    “你不想把公司给二哥,所以就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骆橙的声音似乎有一点发抖:“你就打的这个主意,你恨我,你绝不会让我好过……”
    骆枳搭在被子上的苍白手指轻轻痉挛了下,一点点蜷起来,收进掌心。
    “不是啊。”骆枳的语气很轻松,“我在车里睡着了。”
    他的身体向后陷进枕头,仰起头眉眼弯弯:“太累,没醒,尘白哥大惊小怪才把事情闹大……”
    “你到现在还在冤枉尘白哥!”
    骆橙咬紧牙关,仇恨似的瞪他:“明明是尘白哥救了你!你那时候差一点就——”
    骆枳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慢吞吞“哦”了一声。
    ……骆橙是真的很容易被套话。
    简怀逸负责照顾小妹的这些年,一点都没有教会骆橙怎么谨言慎行、怎么应对提问,就把她推向了那个大染缸似的圈子。
    骆橙像是忽然回过神,紧闭住嘴,脸色控制不住地白了白。
    ……
    被任尘白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骆枳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如果是正常人高烧,危险性还不算太大。但骆枳当时一并又犯了低血糖,已经陷入昏迷,谁也不知道时间拖久了会怎么样。
    骆枳本人直到现在才得知自己当时的情况,但骆橙明明就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维护任尘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那时候差一点就没命了。”
    骆枳轻声帮她补完,又有点好奇地抬头:“小妹,你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所以第一反应是恨我,来质问我别有用心、自导自演吗?”
    第7章 家人
    骆橙定在原地,答不出话。
    这是骆枳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语气很淡,很随意,甚至还带有一点像是闲聊的轻松笑意。
    ……
    可在那一瞬间,又有数不清曾经发生过、现在正在发生、以后恐怕也少不了的事,它们似乎都能用同一个句式被轻飘飘地总结出来。
    她是这种人吗?
    骆枳的确可恨,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可再怎么说,病床上的这个人毕竟也和她有血缘关系……她原来是这样冷血的人吗?就像骆枳说的……
    “她不是这种人。”任尘白忽然开口,“小枳,你对妹妹的恶意太强了。”
    骆橙倏地抬头。
    她眼眶发红,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求救似的看向任尘白。
    “你看到网上的评论了吗?那些人才是真的盼着你死。”
    任尘白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耐心教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妹妹就是因为关心和在意你,才会因为你做出那种事而生气,一时没能把话说清楚。”
    “如果不是真正在意你的家人,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觉得愧疚自责,特地跑来质问你?”
    “就是因为希望你好,才会和你生气。”任尘白说,“可能是急昏了头,措辞不够体贴,不够照顾你的情绪,可这不能成为你设套污蔑小橙的理由。”
    任尘白转向骆橙,语调和缓:“是不是这样?”
    骆橙用力咬着下唇。她忽然觉得那一块压下来的巨石被搬开了,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迫不及待涌上眼眶。
    骆承修进门时,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
    生日宴骆家险些叫人看了笑话,骆夫人的状况又连着几天不稳定,骆枳偏偏在淮生娱乐交接的关键时候闹出这种丑闻。
    骆承修原本就正因为骆枳惹出的这一轮舆论风暴心烦,一眼看见小女儿委屈的泪水涟涟,满是无助不安地看向自己,这些天大大小小风波积攒的怒气轰一声爆发,挟着强烈的厌恶冲上头顶。
    骆承修几步跨到病床边,一把揪着骆枳的病号服,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骆枳清瘦得厉害,整个人几乎没什么分量。骆承修这一下的力气使得过了头,剧烈的体位变化迅速引起了足以吞没意识的眩晕。
    骆枳的眼前突兀地黑下去。
    ……
    恢复知觉时,任尘白已经劝住了暴怒的骆家主。
    骆承修坐在病房最远的角落,沉着脸色一言不发。任尘白低声劝解着什么,又或许是在对骆承修说明具体的“真实情况”。
    骆橙缩在父亲怀里,眼眶红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委屈地放声大哭了一场。
    骆枳斜倚着墙角。
    他被扔在病床边的角落,倒是没添什么新伤,看来任尘白拦阻的很及时。
    没什么人顾得上来管他,他自己也没有力气挪动身体。
    大概是血糖仍然没有补到安全线,连动一动指尖都会反馈回剧烈的心慌和麻木,不停冒着冷汗。
    骆枳垂着眼。
    这一刻,他的意识像是忽然从这具越来越虚弱破败的身体脱出来,静浮在某一处。
    很轻松,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
    看着藏在病号服里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瘫软下去,歪歪扭扭狼狈叠着,像是路旁被扫成一摊的肮脏破败的落叶。
    骆枳想起梦里自己变成的那一身玩偶服。
    这会儿要是梦该多好啊。
    是五六岁的他看多了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看得太投入了,抹着眼泪把自己脑补成了什么可怜兮兮的角色,做了场漫长混乱到极点的噩梦。
    骆枳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他慢慢分辨了那影子的轮廓,抬起头。
    骆橙站在他面前。
    被他护在身后那个柔嫩稚气的小姑娘的影子已经很淡了,女孩子出落得娉婷,神色也已经重新镇定下来。
    只是脸色还有点发白,眼眶也还泛着红。
    “我原谅你。”骆橙看着他,“骆枳。”
    骆枳看了她几秒钟,轻轻弯了下嘴角。
    骆橙把这个笑当成是他在掩饰自身那些小算盘,没有多管,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懂了,你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让我觉得我自己是个非常恶心的坏人。”
    “你觉得我和二哥联手抢走了你的公司,所以你要设这样一个局。”
    骆橙停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下去:“你要想方设法让我自责,让我觉得对不起你,然后让我被折磨疯掉……就像妈妈那样。”
    骆枳自己都讶异于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的心机深沉,他抬了抬眉,尝试打量眼前长大了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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