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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之前梁珩对九姑娘是不是萧宝姝还有五分怀疑,但这曲春江花月夜弹完后,他已经只有两分怀疑了,萧宝姝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向来喜欢在原曲谱上多加几个颤音,而九姑娘弹时,也一模一样,梁珩就在对萧宝姝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对这个九姑娘的两分怀疑这两种情绪中拉扯,他问:“你既然是萧宝姝,又怎么跑到九姑娘的身上去了?”
    九姑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当日,玉琢要杀我,白绫环颈之下,我魂魄离体,在外飘零多时,却刚好碰到九姑娘遇到歹人劫财,被一剑穿胸,抛尸荒野,我魂魄便附在了她体内,重新苏醒了过来。”
    她说着,慢慢扒开衣襟,露出剑伤:“如若不信,你一看便知。”
    那剑伤是新伤,甚是狰狞,梁珩愣了一愣,他不由道:“那歹人为何要劫她财物?她一个戏子,哪有那么多银两?”
    九姑娘笑道:“你怎知她身无长物?她也未曾告诉过你,她曾经假扮萧宝姝,潜伏在陆从风身边,但事情败露后,就仓皇卷走将军府银两,逃之夭夭。”
    梁珩又道:“宝姝恨我入骨,她既然借尸还魂附在九姑娘身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回来?”
    九姑娘瞪着他,半晌,道:“你若不是抓了表哥,我决计不会愿意回来。”
    从她口中听到“表哥”二字,虽然梁珩现在对她仍然有两分怀疑,但是却依旧妒火攻心,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冷冷道:“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萧宝姝,说不准是你瞧他俊俏,在西州就看上他了,如今又为了救陆从风,故意编造谎言,说什么萧宝姝还魂在你身上。”
    九姑娘瞪了他,片刻后,忽苦笑一声:“喜欢你,却不能喜欢你,想见你,却不能见你,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梁珩惊愕,这句话,乃是六年前,他在皇宫家宴后,半醉半醒之间,和萧宝姝吐露出的真心话,他还告诉她,“我梁珩,只喜欢萧宝姝一人”,那日芙蓉帐内,暖度春宵,两人度过了一段你侬我侬的日子,只是萧宝姝因为害羞,再未提过那天晚上的事了,而那夜两人的私语,也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梁珩步步走到九姑娘面前:“你……真的是宝姝?”
    九姑娘颔首。
    她是萧宝姝,她没有魂飞魄散,她仍然存在于这个世上。
    梁珩心中激动万分,他抱住萧宝姝,眼眶发红:“宝姝,你真的是宝姝,你又回到我身边了,我向你发誓,从今之后,不会再发生玉琢那种事情了,我已经处置了她,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绝对不会……”
    只是,萧宝姝虽然回来了,但是却对梁珩十分冷淡,梁珩为了讨她欢心,特地去市集中搜罗她喜欢的小玩意,比如走马灯,泥人之类,以前萧宝姝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但这次她看到精巧的走马灯时,却兴致缺缺,梁珩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吗?我让人再去买个新的。”
    萧宝姝阻止:“你买再多,我也不会喜欢的。”
    梁珩脸色一变,他知道萧宝姝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听,可萧宝姝偏偏要说,她说道:“只要你放了表哥,我可以以后永远呆在你身边。”
    梁珩动怒:“你要我放了陆从风?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犯的是谋逆大罪,我如何能放他?”
    萧宝姝冷笑:“他谋没谋逆,你最是清楚。”
    梁珩语塞,他顿了顿,道:“宝姝,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我们不要再因为无关紧要的人争吵了。”
    萧宝姝并没有理睬他,只是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西州军要造反,西州军若真要造反,哼,我看你一时之间,也不会杀陆从风。”
    萧宝姝向来聪慧,她说的的确不错,梁珩一时之间,是杀不得陆从风,否则激怒了西州军,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冷冷道:“我就算杀不得他,我也不会放他,你想和他双宿双栖,做梦吧。”
    萧宝姝气结,她咬着唇,瞪着梁珩,片刻后,忽道:“好,你不放他,那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放了云七娘,让云七娘进大理寺去照顾他。”
    梁珩愣了一愣,事实上,当萧宝姝还魂到九姑娘身上后,他就数次对云七娘动了杀机,既然萧宝姝还魂到了其他人身上,那何必还要留着云七娘呢?
    萧宝姝道:“我知道你想杀了云七娘,但是杀不杀她,对你无关紧要,如今表哥并不知道云七娘不是我,他在狱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无人照料,我心如刀割。”萧宝姝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泪花点点:“我既然没有办法亲自去照料他,那就让云七娘去照顾他,如果他真的无法逃脱厄运,那临死前,让他能以为和我死在了一起,对他来说,也是桩幸事。”
    梁珩脸色阴沉,他心中愠怒,又夹杂了几分嫉妒,的确,陆从风并不知道云七娘的魂魄已经回到她自己躯体,现在的云七娘,就真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萧宝姝,可是,他仍然不愿意将这一点怜悯施舍给陆从风,他讨厌陆从风,是他抢走了萧宝姝,他恨不得他马上死。
    萧宝姝看出梁珩心中所想,她苦笑一声:“你连一点假象都不愿意施舍,梁珩,你真是狼心狗肺,也罢,反正表哥如果死在了狱中,我也不会独活,就算你万分防范,你能防得住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吗?”
    她这话倒是吓到了梁珩,萧宝姝个性刚烈,倒是真能做出寻死这种事,可他才刚刚寻回她,不能让她马上就失去希望,而云七娘,一个弱质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去守卫森严的大理寺,去了就去了,反正时机一到,他就杀了她便是,梁珩咬牙,他思忖片刻,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第114章
    云七娘自然是不愿意去大理寺服侍陆从风的, 她哭哭啼啼道:“那陆从风不是被我毒死了吗?我如何能去服侍一个鬼魂?”
    梁珩见不得她这副哭啼软弱的样子,他现在根本不会将这个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懦弱少女和萧宝姝联系起来,他冷冷道:“你放心, 孤给你的毒酒,并不致命,陆朗还没有死。”
    “没死?不致命?”云七娘瞪大眼睛,她抹了把眼泪:“那为什么还要我送毒酒给他呢?”
    这自然是梁珩为了试探她到底是不是萧宝姝了,但是她居然能为了自己活命, 将毒酒送给陆从风喝, 所以她断然不会是萧宝姝了。
    梁珩定是不会告诉云七娘这只是一场试探了,他只是不耐烦道:“你到底去不去?”
    云七娘赶忙摇头:“我不去……我送了毒酒给他, 他肯定恨死我, 万一他杀了我怎么办……”
    梁珩冷笑:“他才不会杀你呢,他还以为你是萧宝姝呢,萧宝姝对他做任何事情, 他都可以原谅,所以, 你只要继续假装是萧宝姝, 就能保住性命。”
    云七娘还是哭哭啼啼摇头:“我不去, 万一他识破了呢……”
    梁珩再无耐心,他道:“你若不去,孤现在就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说罢,云七娘都吓得不敢哭了, 她收住眼泪,哆嗦道:“我……我去……我去。”
    云七娘战战兢兢就去了大理寺, 梁珩派人跟着她, 探子和梁珩回禀, 说云七娘从踏进大理寺开始就一直在哭,想必是吓坏了,这倒符合她一贯的性格,也在梁珩意料之中。
    大理寺的监牢内,阴森黑暗,血腥味、腐臭味扑鼻而来,探子口中一直在哭的云七娘,此刻正在抽泣,她瞥了眼监牢铁门,铁门的小孔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回过头,然后一边抽泣,一边取出带来的伤药,陆从风靠在墙上,半昏半醒,都没有察觉到她进来了,他的境况显然十分不好。
    云七娘拿着伤药,就开始为他清理创面,药粉洒在创面上,剧烈的疼痛让陆从风渐渐清醒过来,他见到云七娘,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云七娘却拉住他的手,她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然后她在他手上写着:“我,是,宝,姝。”
    是的,她是萧宝姝。
    根本没有什么萧宝姝的魂魄离体,也根本没有什么云七娘的魂魄回来,她仍旧是萧宝姝。
    当日梁珩在狱中,刑囚陆从风,逼迫萧宝姝承认自己借了云七娘的身体还魂,并告诉她他将以谋逆之罪处死陆从风,眼见陆从风危在旦夕,可萧宝姝却被困在太子府中无法相救,萧宝姝心急如焚,便想出一条脱身之计。
    这计策,第一步就是激怒玉琢,诱使她对自己下杀手,玉琢果然因为嫉恨之情,下令勒死她,如果梁珩再迟来一点,只怕她真的会被玉琢活活勒死。
    她那时已经想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玉琢真杀了她,大不了她就和表哥共赴黄泉罢了。
    还好梁珩来的够及时,她只是被勒晕,并没有死,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梁珩跪在她身旁,喃喃说着:“那日宁安诗会,动了心的,不止你一个人……这些年,我日思夜悔,终于换得你回来,但是,你却又离我而去,纵然我身为太子之尊,能手握无边江山,这一生,又有何意趣?”
    他还对她说:“若你能够回来,我愿舍去我的性命,永堕阿鼻地狱,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舍弃……”
    不,她才不愿管他此生能不能再有意趣,她也不愿管他是会堕阿鼻地狱,还是会永世不得超生,还有他是不是在宁安诗会就对她动了心,她都不想管,她只想救陆从风,只想救那个和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哥陆从风。
    为此,她不惜以自身性命为饵,引玉琢杀她,诱梁珩踏入这个局。
    弄玉轩内,尸身血海,梁珩暴怒之下,杀了玉琢和所有人,为了让萧宝姝能够醒来,他不惜亲上东玄山,跪了三天三夜,但等回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萧宝姝。
    他以为萧宝姝的魂魄烟消云散,却不知,那所谓重生的云七娘,内里的三魂七魄,仍旧是萧宝姝。
    萧宝姝装作软弱爱哭的云七娘,习惯性格,她一一都更改,但是梁珩疑心不消,他觉得她是萧宝姝,她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骗他,于是他带她去祖父墓前,威逼她要将她祖父挫骨扬灰,只为了逼她承认自己就是萧宝姝。
    萧宝姝虽然心如刀割,但却仍然没有承认,她只能一遍一遍在心中和祖父告罪,若她此时承认了,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祖父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原谅她的。
    幸好,临川公主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梁珩。
    只是梁珩仍然不甘心,他又逼迫萧宝姝毒杀陆从风,若萧宝姝不愿意将毒酒送给陆从风喝,那便泄露了她真实身份,萧宝姝只能赌,她赌梁珩不会在此刻让陆从风死,西州未平,颜钰诸将未除,陆从风现在还不能死,她想,若她赌错了,那她便跟着陆从风一起死吧。
    还好,她赌对了,毒酒,是假的。
    气急败坏的梁珩终于相信了她不是萧宝姝,他差点杀了她,但又因为顾虑萧宝姝的魂魄也许还会归来,还是没有杀她,此刻,远在西域佛国的常乐,也赶到了。
    梁珩断然不会想到,常乐的所谓萧宝姝的魂魄还魂在她身上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常乐就是常乐,她之所以能够弹萧宝姝的曲子,能够和萧宝姝的习性一样,都是因为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在离开西州之前,她刻意观察了萧宝姝的举止,又观察了她弹琴的方式,这才学的惟妙惟肖。
    包括让梁珩认定常乐是萧宝姝的那句私房话,是因为常乐离开西州前,曾询问萧宝姝,希望萧宝姝能将她和梁珩之间的事情,事无巨细,包括房事,都告诉她。
    常乐对萧宝姝说道:“陆将军忠义守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但是君子往往是斗不过小人的,梁珩此人,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若有朝一日陆将军陷在他手,或许我可以扮作于你,缓颊一二。”
    萧宝姝虽因为陆从风在西州威望过盛,时常担心,但也不想好不容易脱身的常乐重回泥潭,她婉言谢绝,说让常乐好好在西域佛国生活,她和陆从风的事情,就不必挂心了。
    常乐急了,说道:“你就算不告诉我,等有朝一日陆将军出事,我照样会去救他,到时候我若扮成你,梁珩认出我来,害了我性命,这可要算在你头上。”
    萧宝姝仍然好言相劝:“你何必非要赔上自己性命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常乐苦笑摇头:“我一生飘零,孤苦无依,唯有陆将军,不嫌弃我出身低贱,也不嫌弃我是个暗探,他真真正正将我当成一个人,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将我当成一个人过,而不是当成一具满足他欲望的身体,陆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爱慕他,今生既不能在他身旁服侍,那若能为他而死,也是一桩幸事。”
    “可表哥他定然不希望你如此……”
    常乐坦然道:“士为知己者死,豫让杀赵襄子,也并非智伯所愿,一切皆为常乐一人所愿,萧姑娘,你不必再劝了。”
    萧宝姝无奈,只好答应了常乐,她却在内心祈求,希望事情不会到达这种地步,希望告诉常乐的私隐不会让她用到,但却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她答应常乐所求后,将与梁珩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芙蓉帐内窃窃私语都告诉了常乐,梁珩以为,两人的闺房之语,萧宝姝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所以相信了知晓这些的常乐,是萧宝姝还魂而来,但他却不知道,早在六年前,萧宝姝知晓他的欺骗后,他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和敝履无异,就算是房事,也没什么不好对他人提的,不过是被一个负心薄幸之徒欺骗,失了身,失了心罢了,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贞洁之念,对这些事羞于启齿吗?
    所以萧宝姝事无巨细告诉了常乐,而远赴佛国的常乐,在得知陆从风出事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京城。
    她到京城后,马上就联络上了临川公主,而从临川公主的口中,她也得知了,梁珩带萧宝姝去毁萧太傅的陵墓,而萧宝姝,似乎有点不对劲,梁珩似乎在逼迫她承认自己是萧宝姝,而不是云七娘。
    常乐马上就想到,萧宝姝应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装作她不是萧宝姝,而是云七娘,既然如此,那她从萧宝姝那里问到的一切,学到的一切,应该能派上用场了。
    大理寺的监牢,萧宝姝在默默流泪,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感,也许梁珩很快就会发现太子府的常乐,其实是在假扮萧宝姝,那时常乐命运如何,可想而知,常乐在用自己的性命给她和陆从风争取时间,所以她要快,她要尽快带陆从风出大理寺。
    第115章
    深夜。
    监视萧宝姝的探子已经不耐烦, 回去禀报梁珩去了,大理寺的监牢里寂静无声,萧宝姝的眼泪滴到陆从风的手心, 她低声呢喃解释:“表哥……我是宝姝,我之前送毒酒给你……”
    未料陆从风却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你……”
    “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能认得你。”陆从风道。
    因为认出了萧宝姝,所以在她送毒酒给自己的时候, 依然毫不犹豫地喝下, 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中,他知道, 宝姝做这一切, 都是有缘由的,他只需要配合即可。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无条件地相信萧宝姝。
    不管她的容貌是萧宝姝, 还是云七娘,只要见到她, 他都能认出她, 在桑州如此, 在京城也是如此。
    因为那是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啊。
    萧宝姝抽泣起来,她仍旧因自己被迫送毒酒给陆从风觉得难过:“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
    “不要怕, 我不是没有死吗?”
    “你还说……要不是梁珩不想在这时候杀你,你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陆从风微微一笑, 他问:“所以,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你要给我毒酒?”
    萧宝姝靠在陆从风怀中,一五一十,小声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陆从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常乐,她会有事吗?”
    “我不知道。”萧宝姝摇头:“她向来机敏,也许能够逃脱。”
    陆从风黯然:“因我一人,连累西州军反叛,常乐身陷险境,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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