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姝背对着他,但笑声朗朗,显然很是开心,陆从风飞扬俊朗,眼神中则是挥不去的温柔。
他二人,似乎十分亲密,无所不谈,萧宝姝什么都告诉陆从风,连新婚之夜的委屈,也告诉了陆从风,梁珩心中,忽然万般不是滋味,他手指渐渐攥紧桌角,终于,最后选择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打断两人的交谈。
从那日起,他便开始厌恶陆从风,从陆从风的眼神,他便知晓,陆从风定然是喜欢萧宝姝的。
而萧宝姝,与陆从风亲密无间,也许在她看来,这亲密无间,只是兄妹之情,但是,谁又能保证,兄妹之情,不会转化成男女之情呢?
只是,梁珩万万没有想到,六年后,萧宝姝对陆从风的兄妹之情,居然真的变成了男女之情,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梁珩的萧宝姝,终于变成了满心满眼只有陆从风的云七娘,不,陆从风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他是人人称赞的战神,就算他是力挽狂澜的大梁功臣,他也不可以抢走萧宝姝,萧宝姝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梁珩手执长鞭,下手愈发狠了,一鞭鞭如同疾风暴雨般,抽在陆从风身上,陆从风身上已是血痕遍布,鲜红的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他咬着牙,愣是不肯求饶,陆从风已经渐渐晕迷,萧宝姝抑制不住地一直在哭,她想扑上前去,但是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她自己被梁珩酷刑折磨时,从未求过绕,掉过泪,但是她现在却哭到身躯颤抖,连声哀求梁珩道:“求你了,住手!快住手!他真的会死的!”
萧宝姝一直哭泣哀求,陆从风也陷入了昏迷,梁珩连抽十几鞭,他都没清醒过来,梁珩扔了鞭子,然后转向萧宝姝,握住她的下巴,道:“说,你是萧宝姝,你愿意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萧宝姝只是不停哭泣,她咬着唇,仍然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梁珩忽笑了声:“好,好得很!”
他慢慢拿起火上的烙铁,梁珩一字一句对狱卒道:“将陆朗用盐水泼醒,孤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这根烙铁硬!”
烙铁烧的通红,一从火中拿出来,便滋滋冒着白色的热气,如若这烙铁烙在人的皮肤上,那该是如何痛不欲生。
更何况,梁珩还着人用盐水去泼陆从风,陆从风本就连日经受酷刑,遍体鳞伤,只怕烙刑之下,性命堪忧。
萧宝姝已经彻底慌了,眼见一个狱卒拿着盐水准备泼上去,另一个狱卒也拿着烧红的烙铁准备靠近陆从风,她终于忍受不住,喊道:“不要!不要!”
梁珩示意狱卒停住,他走到萧宝姝面前:“想通了?”
萧宝姝只觉心如刀割,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她哭道:“我……我不是云七娘,我……我是萧宝姝,我没有死,我借了云七娘的尸首还了魂,我是太子妃,是太子梁珩的……妻子……我以后定会和太子殿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艰难说完之后,就如同身上被抽去了全部力气,瘫软在地,梁珩却露出微笑,他伸出手,将萧宝姝轻柔抱于怀中:“我就知道,你不是云七娘,你是萧宝姝。”
他轻轻抚摸着萧宝姝的头发:“就算你的长相和身份不一样了,只要你还是宝姝,就好,我的宝姝,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怀抱着萧宝姝,在她耳边呢喃着:“以后,不会再有人将我们分开,我会让你重新成为太子妃,日后,再成为大梁的皇后……你我二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承诺,但他怀中的萧宝姝,却早已身心俱疲,晕迷了过去。
萧宝姝再次醒来时,是在弄玉轩。
侍女看到她醒来后,惊喜不已:“娘娘,你终于醒了。”
“娘娘”这个称呼,让萧宝姝仿若隔世,她恍惚了一下:“我……我晕了多久?”
“娘娘您一天一夜都没醒过来,让殿下担心的紧。”
萧宝姝忽问道:“我表哥呢?”
“表哥?”侍女愣住。
“陆从风呢?陆朗呢?”萧宝姝急切问道。
侍女刚想答话,却见梁珩走了进来,梁珩手上还端着一碗药,他对侍女道:“你下去吧。”
侍女赶忙福了福身子,逃也似的下去了。
梁珩坐在萧宝姝床头,吹了吹汤匙里的药,然后喂给萧宝姝:“宝姝,喝点药。”
萧宝姝不想喝,只是问他:“陆朗呢?”
梁珩面色未变:“你放心,他没死。”他将药喂到萧宝姝嘴边,道:“喝药。”
萧宝姝咬了咬唇,她最终还是张了嘴,任由梁珩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她不敢再违抗梁珩了,她不知道梁珩还会做出什么。
梁珩逼她承认自己是萧宝姝,实则是想折断她的傲骨,他不想要那个处处忤逆他、厌恶他的云七娘,他只想要那个全心全意爱慕他、顺从他的萧宝姝。
她只能一口一口,喝完梁珩喂她的药,梁珩见她乖巧,也不由心中高兴,药喝完后,梁珩对她说道:“宝姝,你好生休息,等你好了后,我送你一件礼物,你定然喜欢。”
第102章
梁珩说的礼物, 竟是一幅新的百年好合图。
昔日,萧宝姝曾经画下一幅梁珩肖像,而梁珩也亲手画下萧宝姝画像, 并将两幅画装裱在一起,名为“百年好合图”,寓意两人百年好合,萧宝姝对此图爱若珍宝,她将此图收藏在太子府的佛堂中, 日日叩拜奉香, 祈求佛祖保佑她能和梁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谁料到, 一年之后,萧太傅入狱,梁珩也在萧宝姝面前, 烧毁了这幅百年好合图,连个灰都没给萧宝姝剩下。
萧宝姝看着这幅新的百年好合图, 这图是梁珩所画, 仍旧是装裱在一起的两人肖像, 梁珩丹青妙手,他所画的萧宝姝,一身鹅黄留仙裙,梳着双环垂髫, 肤色胜雪,巧笑嫣然, 和他第一次画的时候, 是一模一样。
甚至连画下的小字:“明眸善睐如繁星, 灼若芙蕖出渌波”,也是当初梁珩在画上的题字。
只是梁珩的画像略有不同,以前萧宝姝画的梁珩,虽神情清清冷冷,矜贵淡漠,但一笔一划,都浸满了萧宝姝对梁珩的爱意,但是梁珩画的自己,却是嘴角含笑,温柔凝视着萧宝姝,画中眼神,尽是对萧宝姝的爱意。
萧宝姝展开这幅画,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她居然能在六年后,再一次看到百年好合图,笑的是就算梁珩再画一万幅百年好合图,原先那幅,也被他亲手烧毁了,毁了的东西,又怎么能回来呢?
梁珩却期待问道:“宝姝,这件礼物,你喜欢吗?”
若换做之前,萧宝姝定然是会撕了这幅画的,但她现在却又不敢撕,陆从风的生死还在梁珩手上,萧宝姝只好违心道:“喜欢。”
梁珩很是高兴:“你喜欢便好。”
萧宝姝有心想跟梁珩打探陆从风消息,但是又怕激怒梁珩,只好闷声不语,梁珩和她说一句,她才答一句,但人仍然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梁珩见状,于是道:“宝姝,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萧宝姝点了点头,梁珩于是走出房门,只是走到庭院时,他却折返回去,从打开的窗子处,望着萧宝姝。
房中,萧宝姝枯坐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起身时,碰到桌上的百年好合图,只见她愣了下,然后嫌恶地将画随手卷起,扔到一边,就如同扔一件最不屑的垃圾一般。
窗外,梁珩指甲已掐入手心,心口处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他敛了敛眸,最终还是默然转过身离去,他靴子踩上厚厚的落叶上,一声一声,沉重无比。
是夜,梁珩喝的酩酊大醉,明明萧宝姝此刻就在太子府,明明她离自己那么近,但是他却觉得她仍旧十分遥远,也许从六年前,他就彻底失去她了,他囚的住她的人,囚不住她的心。
桌上,放着已经煮好的荷露茶,茶中带着荷花的味道,清甜可口,屋内燃着沉香,烟雾袅袅,香味醇厚,还略带着一丝夏日青草味道,梁珩摇摇晃晃地站起,他忽挥袖将荷露茶拂到地上,又拿起沉香炉,狠狠摔在地上,屋内顿时一片狼藉,梁珩颓然坐在地上,靠在榻前,他举起酒壶,就往嘴中倒去,全然不顾御医日前劝他的话:
“殿下心疾未愈,再耽于饮酒,只怕会伤身啊!”
“伤身?”梁珩冷笑:“今时今日,孤到底,有何意趣?”
他向来自忖冷心冷情,算无遗策,无论何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也的确做到了,出身高贵的二皇子,深得圣心的萧太傅,都被他借着皇帝对煦衍太子的忌惮,轻而易举铲除了,就连声望极高的定北将军陆从风,他也能再次轻而易举地借刀杀人,可是,为什么,他丝毫没有赢的喜悦?
是啊,他算无遗策,可偏偏,算错了萧宝姝的真心。
萧宝姝的真心,被辜负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梁珩仰着头,倒完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他随手将酒壶掷出去,然后含糊不清地喊道:“来人,上酒!”
门外侍卫战战兢兢地拿着一壶酒走了进来:“殿下……太医说,您不能再饮酒了……”
梁珩夺过酒壶:“多嘴!”
侍卫无奈,也不敢多说了,但他犹豫了下,终于道:“殿下,玉琢姑娘在地牢里一直闹着要见殿下,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殿下答应过凌妃娘娘,无论发生事,都会照顾她,现在殿下这么对她,不怕凌妃娘娘在九泉之下,会伤心吗?”
梁珩听后,却冷笑了声,喃喃道:“好个凌玉琢,又拿母妃来压孤……”
侍卫额上冒着冷汗,他寻思着听殿下语气,玉琢姑娘此次还是出不了地牢,但未料到梁珩喝了一口酒,却悠悠道:“放她出来吧。”
侍卫都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放玉琢姑娘出来吗?”
“放她出来。”梁珩道:“然后,给她送到庄子里,好吃好喝供着,但是,不许她再出庄子一步。”
“是,殿下。”
梁珩大醉之后,偏偏翌日清晨,皇帝就宣他觐见。
梁珩喝了醒酒汤,又用冷水擦了好几遍脸,这才勉强让神智清明一些,只是他通宵醉酒,整个人仍然憔悴不堪。
皇帝也看出来了,他很是不满:“太子这是又喝醉了?”
梁珩低头不语,皇帝道:“自从萧宝姝死后,你就变得嗜好饮酒,朕要你再立太子妃,你也不愿立,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不允诺你二人的婚事,也好过你现在自己糟蹋自己。”
梁珩见皇帝不满,于是道:“母妃死后,父皇也伤心良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提到凌妃,这倒让皇帝感伤了起来,凌妃和皇帝识于微时,少年定情,凌妃喜欢皇帝,就是完完全全喜欢他这个人,而皇帝登基之后的那些妃嫔,喜欢的,不过是皇帝这个身份罢了,所以这些年,虽然皇帝对梁珩多有不满,甚至怀疑是他逼死了二皇子,但是皇帝却一直下不了决心废太子,其实无非都是看凌妃面子罢了。
皇帝叹道:“你母妃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了些。”他说罢,又久久不语,不知是否在想和凌妃相处的时光。
但梁珩却对皇帝的深情颇为不屑,皇帝若真对凌妃情深至此,当初又怎么会因为怕危及皇位,就考虑另立谢妃为后?什么承诺,什么誓言,皇帝最爱的,明明是他自己。
梁珩心中冷笑,但嘴上仍然感伤道:“父皇说的是,是母妃没有福气。”
“不提家事了。”皇帝道:“你审了陆朗这么多天,到底审出什么没有?朕听说,你对他用了酷刑。”
梁珩道:“陆朗骨头硬的很,儿臣无能,至今一无所获。”
皇帝摇头:“陆朗也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看似没个正经,实则心里比谁都有主意,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譬如他不想入仕,朕屡次劝说,他都不愿做官,如今他不愿招供,只怕你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梁珩只道:“父皇,儿臣不信天底下真有打不断的骨头,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请父皇再给儿臣多些时日,儿臣定会让他心甘情愿招供。”
“士可杀,不可辱。”皇帝慢慢道:“与其这般耗下去,让天下人指责朕屈打功臣,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梁珩心中一喜,他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皇帝却又有些犹豫:“颜钰等人已经逃回了西州,朕虽派特使前往,昭告他们此乃陆朗一人之罪,与西州军无关,但特使迟迟未归,莫非西州军要哗变?”
梁珩道:“西州军若哗变,恰恰证明陆朗之罪,意图谋反,目无君上,但陆朗被擒,西州军群龙无首,如今也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可先杀陆朗,作为警示,若西州军仍以私仇执意掀起兵戈,天下人都会群起而攻之,儿臣以为,可让各州县修葺城墙,防患于未然,就算西州军挥军南下,师出无名,不出一年,定然溃败。”
皇帝听后,连连点头,大梁立国两百年,树大根深,梁氏皇族,遍布天下,大梁百姓,忠君之念,已深入人心,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帝杀了陆从风,百姓也只会私下替陆从风不平几句,但若西州军因陆从风之死起兵造反,便是大逆不道,天下都会为之哗然。
只是……陆从风手中,到底有无先帝遗诏?
皇帝之所以这些年,屡次因遗诏掀起大狱,皆因那份遗诏,从法理上否决了皇帝继位的合理性,还好煦衍太子并无后人,所以不会出什么乱子,皇帝踱着步,又对梁珩道:“珩儿,你再行提审陆朗,问问连晔有没有给他什么东西,若他再执迷不悟……”说到此处,皇帝顿了顿,想到连日来临川公主一直求见,哭哭啼啼,哀求他放过她唯一的儿子,但是他见都不见,临川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也不忍让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怪只怪陆朗不知好歹,擅自违抗圣旨,结交连晔,和他父亲一样分不清轻重……皇帝眸中划过一丝狠厉:“若他再执迷不悟,就以谋逆之罪论处!”
“是,父皇。”梁珩忽又道:“儿臣以为,为震慑西州军,当将陆朗在西市口,凌迟处死!”
梁珩此言,倒让皇帝愣住,大梁开国,还没有将皇亲国戚凌迟处死的先例,这梁珩,倒是比他还要狠辣,他到底是为什么对陆朗有如此大的恨意?
梁珩似乎是看出皇帝心思,他徐徐道:“父皇,西州军中,颜钰诸将,皆自恃功劳,骄纵狂妄,陆朗更是依仗军功,私会连晔,意图谋逆,故当以陆朗为例,重罚首恶,以儆效尤。”
皇帝思忖良久,最终道:“也罢,就依你所言。”
从皇宫出来后,梁珩心情终于变得愉悦了些,他如今厌恶陆从风已到了极点,但连他自己也不知,他的所谓厌恶,实则是嫉恨,他嫉恨萧宝姝满心满眼都是陆从风,他嫉恨萧宝姝为了陆从风居然愿意服软,他更加嫉恨萧宝姝可以为了陆从风出生入死,明明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