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翎打小就倔,温德泽深有体会,别的小孩吃软不吃硬,或者欺软怕硬,温翎直接软硬不吃,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打不得骂不得道理也讲不通,气得温德泽在房间里转圈圈。他也庆幸温翎是这种脾气,不然这小孩不会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一条狗偷跑出农村,靠卖惨和乞讨跋涉十几公里到临近的县城求助报社,最终回到他们身边。
“小羽新交的朋友看起来不错。”温德泽说,“带着小羽到处玩,两人感情好得很。”
“听小雪说那个年轻人会读手语。”师嵘说,“怪不得小羽爱跟他玩。朋友嘛,越换越好。”她咬一块火龙果肉,漫不经心地说,“谈对象哪有一次就成的,多比较比较,挑个最好的。”
温德泽听着老婆的海王发言,深感认同,毕竟当年他也是在一众追求者中凭借相貌和才华与师嵘牵手成功。
温翎长得像师嵘,脾气随温德泽,同时讨了温家和师家的欢心,长辈们无孔不入的宠爱居然没有把温翎养歪,这还要归结于温翎的童年。
那段经历惨痛无比,像一道烙印刻进温翎的灵魂,人性的扭曲丑恶、善良柔软,在小孩子开智的混沌之初,给他打了一剂催熟针。
找回温翎的日子里,温德泽和师嵘一并收养了小姑娘和那条叫黄豆的黄狗,只为给温翎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守护他安稳长大。
温翎确实如父母所愿,聪明伶俐,收敛起倔强,愈发乖巧听话,照顾起妹妹也有模有样,做足了大哥哥的风范。师嵘和温德泽尽量一碗水端平,抚养两个小孩在师嵘的家庭背景下并不是什么问题,老人们把小姑娘当成自己的亲孙女对待,良好的教育和富养的环境,温瑞雪的经商天赋初露头角,她一举考进央财读经济学,这让师嵘开始考虑把公司交给小女儿的可能性。
“你是谁?”温瑞雪神情戒备地看着咖啡圆桌旁的中年男人。
“你叫温瑞雪,对吗?”中年男人问。
温瑞雪点头。
“你应该叫张望男。”中年男人说,“我是你小叔。”
“你疯了?”温瑞雪掏出手机摁下110,“我不认识你,我要报警。”
“小闺女,你清楚你爹不姓温。”中年男人气定神闲地说,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跟我回家吧,你爸妈很想你。”
温瑞雪摁掉报警的电话,中年男人表情一喜,以为说动了小姑娘,他说:“你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他们怎么可能对你好,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温瑞雪打开相机,对着男人的脸拍了一张,中年男人变了脸色,站起身作势要抢夺手机,温瑞雪大喊:“快报警,抢劫!”
咖啡厅的店员闻声吓了一跳,连忙抓起听筒报警,温瑞雪借机跑出咖啡厅,另一些热心的客人将中年男人堵在门口不让他离开。一连跑过两个十字路口,温瑞雪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她前来赴约是因为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电话里的人说,她的亲生父母想见她一面,出于好奇,温瑞雪一个人来到指定地址,哪知竟遇到了这种走向诡异的事情。
温瑞雪自打睁眼起,就生活在安徽一处偏僻的农村,她的养母几乎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小孩是养母的亲儿子,比她大一点。根据村里其他小孩讥笑的话语推断,她应该是养母花一千块钱买来,给儿子做童养媳的。
她三岁起承担起家里洗衣服的重任,打小喝稀饭导致她营养不良,身形瘦小,蹲在洗衣盆前,伸直手臂都够不到水盆中央。养母嫌弃温瑞雪做事拖沓,经常指着她的脑门骂,养母的亲儿子也学着母亲的刻薄样子,叽叽喳喳地骂她,污言秽语不断。
成为温瑞雪后,她极少想起这些糟烂的往事,努力变得积极开朗,乐观向上,自从她的名字叫作温瑞雪,她永远都是温瑞雪。
没有人可以摘掉她的名字。
如此想着,她抬头看见路旁边的派出所,步履坚定地踏进门庭,站在值班的民警面前,说:“我要报警。”
“发生什么事了?”民警小哥问。
“我想上报一起十三年前的人口贩卖案件,我是被贩卖的人。”温瑞雪说,“我叫温瑞雪,本名张望男,我怀疑我是被亲生父母卖到安徽阜阳曹窑村作童养媳。”
民警愣住,问:“你亲生父母是哪里人?”
“河南,具体哪里我不知道。”温瑞雪说。
“建议你去阜阳那边的派出所报警。”民警小哥说,他抽一张名片递给温瑞雪,“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些久远,立案比较困难,你先留下我们所的联系方式,需要帮助的话及时给我们打电话。”
“好、好的。”温瑞雪今年刚满十八,报警已经花费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收下名片,提出一个额外的请求,“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我想冷静一下。”
“可以的,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民警小哥说,“需要我给你家人打电话吗?”
“我自己打,谢谢。”温瑞雪走到靠墙放置的一排椅子前,坐下,头枕着墙壁闭上眼睛,疲累溢于言表,她实在不愿意回忆灰暗的过去,唯一的亮色是温翎。
她第一次见温翎是洗衣服时,一只胖胖的喜鹊落在墙头,嘎嘎叫了两声。她抬头,低矮的土墙上方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一个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明显不属于农村的小男孩趴在墙头,好奇地望着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第17章 看电影
柯熠辞抱着一桶爆米花和一包虾条,温翎端着两杯冰可乐,两人一前一后侧着身体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弯腰坐下,双双发出一声舒适的感叹。
温翎递给柯熠辞一杯可乐,柯熠辞把爆米花桶放在座位中间,接过可乐放在右手边。荧幕播放广告和消防公益片,温翎把手伸进桶里,拿一颗爆米花放进嘴巴,咯吱咯吱地咀嚼。待荧幕上龙标浮现,温翎怕打扰到他人,停下咀嚼的动作,爆米花在口腔中缓缓融化。柯熠辞猛吸一口可乐,侧头瞥一眼温翎的状态,对方全神贯注地沉浸于剧情走向,丝毫没有注意到柯熠辞的偷瞄。
影片名叫《芬奇》,讲的是人类多年的环境污染导致大气层空洞,紫外线炙烤大地造成地球末日。一名身患绝症的工程师藏身地下堡垒,造出ai机器人,教导它替自己照顾小狗的故事。
刚出生一天的机器人看起来傻呆呆的,工程师告诉机器人,由于没有大气层的保护,白天的温度高达70摄氏度,人类和小狗都不能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暴露在太阳辐射中。
温翎看得入神,一颗接一颗地往嘴巴里放爆米花。柯熠辞的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借着黑漆漆的影厅环境,肆无忌惮地盯着温翎看。他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如何自然而然地牵住温翎的手而显得不刻意,视线落到爆米花桶,他伸手,在温翎的手进入爆米花桶的同时抽手,指尖一触即分。温翎全然没有察觉到柯熠辞的小动作,他双目紧盯大荧幕,看着工程师带着小狗和机器人开车逃往洛杉矶、路上与拦路抢劫的匪帮擦肩而过而心有余悸。
柯熠辞试探失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殆尽,塌下肩膀,右手托下巴,左胳膊搭着扶手看电影。剧情已经进行到下半场,地球大气层被污染物腐蚀成奶酪状,洛杉矶恰好在一块残留的大气下方,工程师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探到阳光下,竟然没有被紫外线灼伤。背景音乐轻松舒缓,工程师从房车里搬出一把遮阳伞,换上笔挺的白西装,撑开沙滩椅,坐在伞下和机器人闲聊。
此时此刻的工程师已病入膏肓,没说两句话便不停地咳嗽。
温翎停下拿爆米花的手,缓缓放在柯熠辞的手臂上,两人都穿着短袖,影厅里冷气充足,温暖的皮肤相贴,柯熠辞激动地打了个战栗。温翎以为柯熠辞被空调吹得冷,更加贴近对方,温暖的掌心覆盖冰凉的手背,柯熠辞一动不动四肢僵硬,温翎干脆拿起他的手放进怀里,双手捂住传递暖意。
荧幕上的工程师因病逝世,机器人带着小狗驾车驶向洛杉矶大桥。桥上水面宽阔,无数旅人留下的照片粘在栏杆上,机器人把工程师的明信片粘在扶手处,牵着小狗朝不知名的远方走去。镜头由近及远,定格于壮阔的洛杉矶大桥。
荧幕播放滚动字幕,温翎在影厅灯光亮起的前一秒把暖热的左手还给柯熠辞。柯熠辞拿回自己手掌的同时仿佛重启的机器人,终于恢复四肢和嘴巴的控制权,他心中的小狗哼哼唧唧叫个没完。却只能磕磕巴巴地蹦出几个贫瘠的词汇:“啊,那个,电影,对,电影看完了。”
温翎点头,他站起身,端着喝到一半的可乐瓶和空了的爆米花桶,说:“走。”
“走走走。”柯熠辞略微狼狈地揉搓脸颊,暗暗期望自己没有脸红。
在温翎眼中,柯熠辞的脸颊和蒸熟的螃蟹壳没什么两样,他抿唇,压下即将上翘的唇角。跟随人群走出观影厅,他特意回头看柯熠辞,对方的脸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但镇定的表情和通红的耳朵搭配在一起,仍然非常好笑。
温翎绷不住笑意,转过头目视前方,提前柯熠辞小半步,轻快的步伐泄露了他愉快的心情。影院门口的左手边出现洗手间的指示牌,两人默契地拐进去,温翎解决完个人问题,推开单间的门走到洗手池旁,柯熠辞正在疯狂地洗脸。
遗憾地看到柯熠辞耳尖的绯红褪去,温翎打开水龙头,清洗汗湿的手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柯熠辞递来一张餐巾纸,温翎接过擦干净手,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温瑞雪来电。
温翎划开接通按钮,温瑞雪的声音传来:“哥,你现在有空吗?”
听出温瑞雪的声音低缓疲惫,温翎说:“有。”
“我在金水五路派出所。”温瑞雪说,“你能不能来接我?”
“好。”温翎应下,挂掉电话,他面色陡然严肃,快步走出洗手间。
柯熠辞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出来,问:“发生什么了?”
【我妹妹在金水五路派出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翎焦急地比划,【你可以开车带我去吗?】
“行,直梯在那边。”柯熠辞扶住温翎的肩膀,冷静地说,“不要担心,小雪能给你打电话,说明她还有行动能力。”他拉着温翎走向电梯,摁下下楼键,“派出所每天遇到的事很多,不止是恶性事件,还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主持了两季警察宣传节目,相信我。”
柯熠辞的话语缓解了温翎的焦虑,电梯开门,柯熠辞踏进轿厢,抬手摁下负二层。柯熠辞的车停放在电梯开门的右手边第五个车位,温翎小跑到车辆右边,拉开门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柯熠辞掏出手机导航,发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
半小时后,柯熠辞开车到达派出所门口,先行放下温翎,他去找最近的停车位。温翎慌张地踏进办事大厅,环顾四周,看到温瑞雪无精打采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小雪。”温翎跑过去,拉着温瑞雪站起来,上下检查妹妹有没有受伤。
“哥,我没事。”温瑞雪说,她伸手抹掉温翎额头冒出的汗珠,面露愧疚,“我是不是打扰你和辞哥的游玩日程了?”
“没有。”温翎摇头,他比划【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在派出所?需要我跟爸妈讲一声吗?】
“咱们出去说。”温瑞雪拉着心急如焚的哥哥走出派出所,迎面碰见停车后跑过来的柯熠辞,她惊讶地说,“辞哥也来了?”
“我来看看。”柯熠辞说,“你们两个小孩,我不放心。”
温瑞雪也没心思找个咖啡厅,她站在街角,说:“前几天有个男的给我打电话,要求我到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我的亲生父母。”
温翎眉头紧皱,柯熠辞满脸疑惑。
“我到咖啡厅之后,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大概这么高,”温瑞雪比划了一下,“他自称是我叔叔,一口河南话,让我跟他回家。”她掏出手机,把拍摄的照片展示给温翎看,以及一段录音,“我都录下来了,等会儿发给你,万一哪一天他们找到我,把我强行带走,你们可以拿这些证据报警。”
温翎盯着照片,他多年练习绘画,在识别图像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从男人的五官上找出和温瑞雪相似的蛛丝马迹,男人的眉毛和鼻子与温瑞雪极其相像。
“你几号开学?”柯熠辞问。
“我和哥哥一起回北京,我比他晚一天开学。”温瑞雪说。
“这段时间不要一个人出去。”柯熠辞说,“店里有监控吗?”
“有。”温翎说。
“你们不要走出监控探头的范围,实在不行就把店关了。”柯熠辞说,“在家待着,不要乱跑,把这件事给你们父母讲一下。”他拿出车钥匙,“走,我先送你们回家。”
第18章 开学倒计时
柯熠辞把兄妹俩送到楼下,温翎朝妹妹比划【你先上楼,把这件事跟爷爷奶奶讲一下。】
温瑞雪点头,她推开车门下车,对柯熠辞说:“谢谢辞哥帮忙。”
“多大点事。”柯熠辞说。
望着妹妹踏进单元门的背影,温翎眼中溢出止不住的担忧,他说:“今天,谢谢,你。”
“咱们之间不说谢。”柯熠辞说,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妹妹是领养的吗?”
温翎点头。
“你和她的长相实在不像一个妈生的。”柯熠辞说,他没再往下细问,毕竟是温翎自家的事,他一个外人刨根问底实在不合适,于是转到其他话题,“你明天去店里吗?”
【我想把满天星搬回来。】温翎比划,【这些天都不去店里了。】
“喔……”柯熠辞失落地拖长声音,这意味着下周很难把温翎约出来玩。
【我还是可以和你出来玩。】温翎比划,他眼睛晶亮,【你下周回天津吗?】
“我尽量回来。”柯熠辞说,“下周有个新节目的邀约,可能比较忙。”看着温翎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他补充道,“你回北京那天叫上我,我帮你搬行李。”
“好。”温翎乖巧地点头,他推开车门,只听柯熠辞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帮你问问警察和律师,这种事情有没有法律上的解决途径。”
“不要有心理负担,回去好好睡觉。”柯熠辞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温翎晃晃悠悠的心脏落到实处,他挥挥手,踏进单元门。
“叮咚。”柯熠辞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他划开屏幕,温翎发来消息【晚上一起打游戏吗?】
柯熠辞抿着笑发过去一条【好的】,发动汽车拐进机动车道。
家门半掩,温翎推开门,踢掉鞋子换上拖鞋,抬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两位老人眉头紧锁,想必温瑞雪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老人讲了一遍。
“小羽回来了。”温喜全说,“过来,坐这里。”
温翎走到爷爷身边坐下,温喜全说:“小雪这事,主要得跟你姥姥姥爷商量。当年你带小雪回来,咱们全家发动了不少人脉帮小雪找父母,上了七八家电视台都没找到人影。”
“怎么今天,就突然送上门了呢?”温喜全说。
“小雪可以姓温,可以姓师,但就是不姓张。”奶奶语气强硬,“听他们起的什么糟烂名字,张望男,盼望着要个男孩,一听就不是品行端正的好人家。”
温翎深感认同,他比划【妹妹呢?】
“去卧室打电话了。”温喜全说,“我问问柯经理当年事情的细节,小雪刚到咱家时,他帮咱们在电视台上打的寻人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