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江湖客原本默默往里走着,听了他这话,俱都步伐一顿。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的朝那名少年看去,那少年却依旧是浑然不觉,兀自谈天说地,未曾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盯着。
忽的,他手中茶碗“砰”一声炸开了,其中一枚碎片飞溅而出,在这少年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这少年惊得呆了,只等一阵剧痛袭来,才颤巍巍伸手摸去,下一瞬,便是目眦欲裂的回头。
“你——”
话音还未落,便被一掌打翻在地。
出手的正是这白衣男子。
他左边袖管空空荡荡,右臂倒是完好,不过此刻他只以左袖应敌,一抬袖,便是唰唰一阵灌着内力的袖风,犹如一只大掌,将那少年左右两边脸都扇的通红。
这般热闹,酒肆里的其他人自然纷纷看起了热闹。
这少年的同伴见友人当众被辱,惊得呆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抓起佩剑迎了上去。
这二人是北边某剑派的子弟,武功不说有多么精妙,但二人一道,使出独门剑法,双剑合璧,倒也有几分威力。
顿时,座椅、茶碗被打翻一片,连酒肆的一小片屋顶也被掀开了一截。
那白衣男子只以袖风迎敌,不知是本就虚弱还是心中有杂念,渐渐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他一个不查,眼见要被一剑劈中,与他一道的那名黑袍剑客却动了。
青剑出鞘寸许,一道剑芒飞过,那两名少年顿时毫无反抗之力,被掀飞出了五六丈远,一下摔出了酒肆之外。
那二人在大马路上摔了四仰八叉,狼狈爬起来,自知不敌,但嘴上竟然也不肯饶人,指着那黑袍剑客道:“你这人暗中偷袭,好不要脸!你……”
酒肆内却是一阵哄笑。
这两名少年初出茅庐,大概是不认识楼外楼的佩剑标识,酒肆内看过一场好戏的江湖人士却是认出来了,笑道:“小娃娃,你还是服软些吧,方才你二人交手,大家都看在眼里,恐怕你再练上个几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少年涨红了脸,还要说什么,眼前这黑袍的俊朗男子却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将剑收起,拉着他的同伴一道寻了一空位坐了。
见对方没有再继续的意思,这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狼狈走了。
那两名男子面对面坐下,黑衣的那个将剑放置一旁,拎了酒倒入两个酒碗里,淡道,“不必理会那些人。”
“他们说的又有何错,我如今的确是个废人了,连这样的小杂碎也敢欺辱于我。”白衣那个冷声道,“只怕季贼若还在世,就凭现下的我,也无法将他杀之而泄愤。”
那黑袍人道,“你方才心有杂念,未必是不敌。”
那白衣人怔了一怔,缓缓低头,手捂在自己那条断臂的切口上,帷帽下一张俊脸略显苍白,叹道,“我这条断臂……”
这二人正是萧恕和沈牧了。
自姑苏一别,这兄弟二人是至今才又到了一处,如今来扬州,也正是途径此处,要去往嘉兴。
一个知道孟桥就在附近,想着虽不能一杀季晟而泄愤,若能大败那个姓孟的,也能多少找回些颜面。
另一个则是抱有些别的心思——
季晟虽已身死,可那少年却在琼州一战中消失了,孟桥既是季晟多年随从,难保没有将那少年秘密藏起来。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日头低了又低,酒肆里的人也散去了些许,换了一批。
萧恕与沈牧起身结账,正要出去,忽闻一阵香风从不远处拂来。
甜而不腻,像是某种清新的花草香,出现在这深秋的午后,直叫人精神一震。
二人均向那头看去。
只见一辆香盖马车自不远处慢慢走过来,车帘似是刚被掀起又放下了,车内人的手却依然搭在那淡蓝色的布料之上。
纤白手腕,腕上系着红玛瑙手串,珠光粼粼,看起来价值千金。
可极不相称的,细细的指间却又套了个野花野草儿编成的指环,微风吹一吹,也不知是吹来的那几朵小小野花儿的香气,还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沈、萧二人直直看着那头。
马车前头懒洋洋的坐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男子,他打着马鞭,随意挥了两挥,忽而转过头去,朝马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话。
沈牧萧恕二人俱都耳力尚佳,自是听的清清楚楚。
“……对了,小闻心,你想要什么礼物?”那男子嘴里叼着根草,漫不经心的道。
马车里似是呆了一呆,好半天才道:“啊?什么礼物呀?”
一如既往的甜而轻软,同沈牧与萧恕初次听见他的声音时一样。
那男子笑道,“自然是你同季晟成亲的贺礼了。”
“……”
马车里的人静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明明还没有跟你们讲……”
“想瞒我,也要藏好些嘛。”那男子似是十分开心,开怀笑道,“那丑不拉几的指环是他送你吧?还一天换一个,路边的野花野草都快被他薅禿了,啧啧啧,野人就是野人,就连求婚也这般没情趣……”
马车里头的人不说话了,手也彻底缩进去了。
那男子又扭身过去,摸着下巴,一手撑在门板之上,低声道,“趁他现下不在,小闻心你要不要考虑答应我,日后礼成之时,让我作画一幅?我用我多年所藏跟你交换……像什么改良版的天珠,精装画册,若干奇巧的闺房之物……哎,小闻心你别捂耳朵呀!”
第76章
自遏云谷离开后,行了不到一月,洛闻心与季晟、云岫二人,终于在几天前到了扬州。
起先他是真的自己骑着小雪花的,可一人一马儿脾性竟是一模一样,雪花这小马驹也是个娇气的,驮洛闻心驮久了就要吃东西,要喝水,尾巴一甩一甩的累瘫了。
吃就吃吧,还偏爱水灵灵的红润苹果,非清澈的溪水不喝,和主人一样的娇气难伺候。
为了走的快一些,又加之洛闻心过了骑马新鲜劲儿,到了一个镇子上时,就还是弄了辆马车。
前日刚到扬州,便在城门守卫处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书信,季晟认出是孟桥字迹,当即又打马去往城郊一里路的村落同陆、孟二人汇合,因舟车劳顿,云岫便先带着洛闻心进城稍作休息。
现下,洛闻心正端坐于这吉祥楼的二层雅间内,自上而下眺望远处。
茶点上齐,上来的小二多看了他一眼。
只见眼前这少年身形纤瘦,头戴一帷帽,以薄纱覆面,只隐约能看到一小片白润的皮肤与精巧的下巴,即便如此,也值得人驻足多看他两眼了。
云岫推门出去,刚要下楼,便见一黑袍佩剑的男子径直向雅间走来。
二人对上视线,俱都步伐一顿。
“冒昧了。”那黑袍男子看他片刻,拱手道,“我见雅间内的那位公子相当眼熟,不知可否见上一见?”
云岫一哂。
这种搭讪的理由他听得多了,没想到眼前这男子看似一派的正人君子,说辞竟然也相差不多,要不要脸?
当即便笑道:“我见你也眼熟,少侠不如先同我叙上一叙?”
这男子正是萧恕了。他自城外见了洛闻心的马车,便自酒肆一路跟了过来。
只是云岫少与这些“正派子弟”打交道,是以萧恕也并未认出眼前这位遏就是云谷嫡传子弟。
此时他只知里头的人就是洛闻心,心急如焚,见眼前这男子一派轻佻,仿佛不三不四,立刻便心头火起,压着怒意道:“那小公子是我故人,我寻他三月有余,如今得见,还请——”
“这么巧!”云岫以扇柄敲手道,作出一副恍然之态,“我寻公子也寻了三月有余,不如同我去隔壁一叙?”
萧恕神色彻底冷了下去。
他绕过云岫,抬腿便要往里走,肩上却搭上一只手,他闪身一避,一柄锋利铁扇紧跟着追了上来。这下他再也顾不得礼数,青剑出鞘,击上那人的铁扇。
云岫低眉一扫,认出他剑柄上头的纹样来,“原来是楼外楼萧公子,我当是谁,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啊!”
不过午时三刻,吉祥楼楼前的空地上便围了满满一圈人。
这原本是一方擂台,偶尔有行走江湖的手艺人在此卖艺,此刻却有几名男子在这里激烈打斗。
围观众人见这几人身法灵敏,出手不凡,心知这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于是自发的四散开来,为这几人腾出了些空间。
正是云岫等人了。
云岫原本以银骨扇与萧恕缠斗,略略落了些下风,仗着穿云步,倒也勉强能应付,可又不知打从何处出来一手持弯刀的中年汉子,二人一道应对于他,云岫不敌,节节败退。
好在远远听见一阵马声长嘶,打远处那匹红马上跃过来一个身影,似是有男声在他身后道了句“小心”,这人应了句,飞身过来,便提刀为云岫挡下一击。
这人便是骑马赶到此处的孟桥了,在他身后叫他当心的,则是与他一道的陆戚。
孟桥在陆戚庇护之下,疗伤两月有余,现下已经大好,功力更甚从前,他一加入,那中年男子手中弯刀顿时被击的飞了出去。
可也并未退开,只见那“中年男子”将断刀一扔,从袖中拔出条长剑来,湖绿色佩剑剑光一闪,是“碧柳剑法”中的第十五式。
这第十五式乃是碧柳剑最后一式,向来不传外人,可这人使的这般娴熟——
翎月公子美名在江湖上广为人知,他的剑与剑招也是不难辨别。
人群中立时便有人叫了出来,“是南山剑派江之慎!”
看来江之慎自容貌被毁之后,便以□□覆面,又为掩人耳目,才拿了一把弯刀遮掩,扮做一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样。
一时之间,四人斗作一团。
人群里不乏聚集扬州的江湖人士,看出同江之慎交手的这二人武功俱都精妙,很快,便也有人认出了那名使铁扇、步伐轻灵鬼魅的白衣男子,正是遏云谷谷主的嫡传弟子云岫。
而那使剑的黑袍男子,则是半年前在姑苏群英会后便中毒下落不明的楼外楼大弟子萧恕。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名使黑色弯刀的,竟然是同季晟一起大闹琼州北炀王府的孟桥!
没过上一炷香时间,这擂台里里外外就站满了人,将这一方天地围的是水泄不通。
当今武林叫得上名号的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竟然在今天聚齐了个七七八八!
当即便有人猜测,大约是武林大会将近,这些人正是都要往嘉兴那边去的。
可又是哪阵风将他们吹了过来,令他们齐聚扬州?
不过现下也无暇再多想——
擂台之上刀光剑影,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这般架势,竟然是与武林大会也相差无几了!
外头吵吵嚷嚷,洛闻心隔着一扇门窗,却是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