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舒生病后没几天,父皇同样身体抱恙,退位给了太子云瀛,出家去了五台山修佛。谁知道云瀛也不想当皇帝,便把帝位让给了修弥。
“反正这个天下,都是姓宗政的说了算。那个位置上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傀儡,当皇帝的是我或者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刚好我们那个便宜弟弟对这皇位稀罕得紧,又拿萍儿的消息和我换,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看得透彻,活得也潇洒,不顾朝臣的劝诫,不顾母后的阻拦,不顾外公的警告,毅然决然地挣脱这泥潭。
云瀛嘴角噙着笑,逗弄才到他膝盖高点儿的女儿,刘萍在旁边微笑,蹲下身子与女童说着话,将牛乳核桃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一副美满和乐的场景。
云舒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惊觉第一次看懂了哥哥。
她不禁轻声问他:“皇兄,如今的日子,你是否会心有不甘?”
“何谓不甘?”
云瀛押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我有娇妻爱女,又有富贵荣华。皇位本非我所欲也,与其事事受人制肘,倒不如有能者居之。”
生来便是皇家人他无法选择,他把高架子上的帝位拱手相送,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闲散王爷的日子。
云舒唏嘘不已。
旁人趋之若鹜的皇位,在云瀛眼里弃如敝履。
两人又聊了些车轱辘话,云舒问他可有封号,云瀛说他如今封号为“贤”,女儿只取了个小名唤作央央,正式的封号还没取,过段时间他去找礼部拟个吉祥的名字,也封个公主,择个良辰吉日刻入皇家玉牒。
字字句句,没把如今的新帝放在眼里。
“那我呢?外公可有……对我以后作出什么安排?”云舒不禁问道。
云瀛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支开了萍儿和玩耍的女童,又押了口茶,就着茶水吃了两块茶点,过了许久才说:“外公说,让你先在行宫养病。”
“可我如今已然病愈,是时候回栖凤宫了。”
云瀛只说:“你再多养养病罢,外公会给你择一好驸马的……”
他借口想念萍儿和爱女,说完这话便要匆匆离开。
刚走出殿外,他又折返回来,语焉不详地说了一番话。
“燕国已拿下南边许多州府,不日便将北上,妹妹,你好自为之……”
云瀛离开后,碧环与沉珠过来收拾吃剩下的茶点。
方才她与云瀛谈话时,已屏退了宫人,云舒让沉珠亲自去库房挑两对成色极佳的玉如意给云瀛送去,说这是给侄女的见面礼,又令碧环去小厨房让厨娘做个酒酿桃花元宵,她有些饿,想吃。
两个宫女都应了声,各自去做了她吩咐的事情。
云舒取下了发髻上别着的那根白玉莲花簪。
断裂的地方用鎏金金片连接起来,但实际上左右一拧便能将这根发簪一分为二,露出掏空的芯子。
里面塞了张纸条,用纤细的狼毫小篆写着,长安街,萧尧。
云舒其实对萧尧有点印象,记得他好像是驸马的众多候选人之一。
她在及笄大典上见过他一面,是个剑眉星目、温润儒雅的世家子弟,父亲是武侯,两个哥哥都在边疆征战,也就萧尧这个幼子被养在京城娇惯,捐了个金吾卫统领的官职,不曾见过战场的风沙。
云舒依稀想起,母后很是满意他,有意招他做驸马,尚公主。
可如今自己连这桐月宫都出不去,哪里去得了长安街。
她将纸条揉成团放入袖袋,也不知该如何破这局,只能挑夜里找个烛火烧了。
桐月宫内有书房,里头的书不多,大多是些宫外搜罗来的游记和闲书,充作解闷儿消遣之用。
碧环端来了酒酿桃花元宵,云舒在书房内就着素菜清粥当作午膳用了,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破局之法。
权臣当道,敌军入侵。
修弥这个帝王怕是不好当。
平时对她关怀有加的父皇母后、外公舅舅,竟无一人对她的去处有所安排,只让她在行宫内养病。
他们大抵是没想到,自己这朵养在深宫内不谙世事的娇花,早早地就被新任的帝王采撷。
思虑过多,总不免劳神费心。
云舒本身身子骨便不大好,用完午膳便困乏得很,书房内里有个小憩的内室,床榻上铺了雪白的狐皮与柔软的锦被,她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梦里风雨飘摇,山河破碎,宫城被付之一炬,流亡的百姓讨饭到了皇城根下。
偏安一隅的小小燕国攻下漆国河山,武将战死,文臣在宗政首辅的带领下投诚,于是新的皇族、新的王朝诞生了。
安抚百姓,镇压流民,追捕前朝余孽,肃清叛党政敌。
她与修弥抛却了澹台姓氏,假装成家里遭难的富家姐弟,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闭塞村落里。
村落中人以狩猎为生,修弥跟着老猎户进山捕猎,打来的猎物去市集上换取物资。他运气好,几乎没有空手而归过,总是挑最嫩最好的肉给云舒留着。
怕她在家里呆着乏味,他给她捉了几只兔子来养,把兔儿洗得干干净净,让她整日抱着玩耍也不会弄脏衣裙。
云舒仍是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不打猎的时候,他便为她洗衣做饭,绾发更衣。
村中有健壮的男儿见云舒貌美,便想要求娶她为妻。
云舒尚未婉拒,修弥却先她一步,使了狠劲,与人打得难舍难分。
云舒最后去解围,只说自己已有婚配,夫婿是京中富户,待天下太平了他们二人便北上寻亲。
修弥被打得鼻青脸肿,断了一根肋骨。宛若好女的面容上,从眉心至左脸横亘一条长长的伤疤。
所幸没有伤到眼睛。
云舒头一次对这位便宜弟弟有了心疼,跟着村里的仆妇学习如何照料病人。
她这才知道,照顾自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到底有多难。做饭要从生火开始,洗衣要从挑水学起。
修弥年少,恢复得快,不过月余便能活动自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舒的美貌更甚从前,虽素衣荆钗,仍不掩倾国之姿。
也越来越无法忽略修弥灼灼的目光。
冬季,大雪封山,不宜狩猎。
云舒喜食素,山上有一种冬草尚能在雪地里存活,修弥便为她去采摘。
他一夜未归,云舒心中惶恐,第二日雪霁初晴便上山寻他,终于在山洞里寻见他。
修弥身上并无什么伤,只是悄声说这边有一头鹿,待他猎了那鹿,就可去市集上多换取蔬菜和炭火。
云舒只能在山洞里等他。
他出去了五六个时辰,柴火已经燃尽,她身着厚袄也觉得周身发冷,头脑晕沉。
恍惚间被人喂进带着腥气的粘稠热液,云舒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修弥已回了山洞,喂她饮了鹿血。
“阿姊,外头又在下雪了,我们今夜怕是要在这里过夜。”
他嗓音温柔,又说寻不着柴火,只有刚死的鹿的血液是温热的。
修弥在猎鹿时弄丢了水壶,眼下找不到盛水的容器,无法将雪融了饮热水,只吃冰雪又太过寒凉,二人便喝着鹿血,相互依偎着看山洞外的雪景。
鹿血性热,她不再冷得全身发颤。
却另有一番燥热从胃部升腾至全身。
他们倚着倚着便解了衣衫,孤男寡女,又是无人的雪夜,待二人回过神时,已然酿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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