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一切混沌蒙昧,如同宇宙的开始,如同宇宙的终结。
聚集地的人们有些已经醒来,更多的还在沉睡,安静得能放任何人离开。
将白衣的遗物收拢带好,至于自己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行囊都嫌多。
奋斗那么久,原来什么都可以放下。
回过头,周谈最后一次打量着这里——这个他和白衣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
他和她故事的开始。
“老大——!等、等一下!”
带着棒球帽的青年匆忙赶过来,拦在周谈身前。
气都没喘匀,青年急道:“你都多久没睡了,这个状态怎么出门!”
那少得可怜的行李,让青年误以为自家老大只是要外出。
“我很好。”
周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我要走了,F42区就交给你了。”
“其他的白衣都叮嘱过了。办公室给你留了信,记得看,是一些管理方面的建议。”
“我的想法仅供参考,但他交代过的一定要听。”
像是将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生机用尽了,说完这些话,周谈又恢复到那种干枯沉郁的状态。
没有希望的一双黑眼,盯着青年失去了焦距。
回忆再一次纠缠住他,和每个失眠的夜晚一样顽固。
“老大……你别走啊。”青年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他,“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和羽亦钧报备一下,他多半会帮忙。”周谈扭身不去看他,“我说了,都交给你。”
“就算难过,留下来不好吗?”青年拉住周谈的手,“大家都会陪着你走出来的!”
“没用的。”周谈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
“我已经走不出来了。”
这里是他和白衣共同守护的地方,这里是他为伯劳搭建的爱巢。
为了让挑剔的伯劳注目,两人一起绞尽脑汁地利用有限的条件,将这里布置出工业风的美感。
白衣笑着打趣他是假公济私,公款泡妞。可大家却一致觉得,这不仅是给伯劳的。
共同创造美,经营生活的质量,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种种废旧设备制作的景观,美得朴实,却也给末日带来了希望。
这里一度是周谈最喜欢的地方。
可如今,再美的景观也褪去了色彩,变成一种黑白的、可怖的东西。
他们像是审判罪人的枪,直直地戳进眼里,逼着哭干的眼眶流出血来。
在F42区的每一刻,对周谈来说都是煎熬。
他早就失去了求生意志。
支撑男人活下去的,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在验证之前,周谈还不能死。
死后无颜面对他的兄弟,他的爱人。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呢?
他必须做点什么。
被周谈身遭厌世绝望的气场震慑,青年最终没有强拦。
“老大……要回来啊!”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青年高声喊:“我们在这里等你!”
周谈只是挥了挥手,继续向前。
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
白衣接管乐园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因为他获得了术士的支持。
信者的觉悟并不都是很高的。
即使不断有人加入复生结社,在当下,术士及各类造物仍是支撑乐园运转的绝对主力。
只要术士认可,这个人就可以管理乐园的绝大多数基础性事务。
术士以主的意志的延伸自居,只对菈雅绝对忠诚。现在竟然力挺白衣的管理?
没人知道白衣是如何做到的。
作为从者?,?这个男人?近乎完美?。
复生结社的干部们对他越发警惕。
白衣却行事如常,坦坦荡荡,将自己投身于乐园建设的无尽事务中来。
殚精竭虑,不舍昼夜。
白衣适应得很快——形势所逼,不得不快。
乐园的体量实在太大了,各种信息几乎要塞爆他的脑子。
而白衣的完美主义又让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为此必须做大量的功课。
精力有限而工作无限,体贴的术士们友情提供了疲劳消除药剂。
“我主也用的,用了都说好!”某研发部术士信誓旦旦地说。
既然没有副作用,白衣干脆就不睡了,一心扑在乐园的建设上。
白衣这么拼命,也不都是出于完美主义。
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值得的。
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值得……被爱。
菈雅不会看错人。白衣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这一点?。
被白衣选中的人,永远可以对他的忠诚放心。
他忠于她,而她配得上最好的一切。其中那些尚未得到的,他必为其亲手献上。
正如曾经的周谈,正如现在的菈雅。
如果自己的背叛成为了菈雅的污点,甚至质疑她能否识人……
他必须扭转这一点,用尽全力。
又是?一天的?等待与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菈雅去向何方,又将前往何处。
乐园里已是深夜,再多的消沉沮丧也都已睡去,化作次日搜索的动力。
只有很少的人选择清醒。
空庭的书房还亮着。
手边就是?投递?箱?。白衣?垂眸?,?将?调阅的?材料?一一码齐?,?顺着?邮筒?一般?的?孔?洞?投入,?归还到它?该?去?的?地方?。
庭中?柏影?招摇?,?烛光?洞明投向门外,?映出?一个?山岳般?健硕?的?影子?。
“进来。?”白衣说?。
几乎是?同时?,?男人推门而入?。
是羽亦钧。男人的影子有些消瘦,但是挺拔依旧。
走到桌前,羽亦钧开门见山。
“F42区换人了。”
周谈将领导的位置传了出去,这消息他早知了。
白衣哦了一声,继续往投递箱里喂纸。
“你就没什么想法?”
居高临下,羽亦钧面露审视。
理了理手中的文件,白衣淡淡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谈失踪了。”
羽亦钧强调。
白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找我有什么事?”
敲了敲桌面,羽亦钧道:
“他是你主公。”
“现在不是了。”
白衣直视着羽亦钧。
“你的忠诚呢?”
“昨日种种昨日死。”
羽亦钧冷哼,“真是善变。”
“承诺他的,我都做到了。”双手交握桌上,白衣神情坦然,“现在的我,只想完成与她的约定。”
羽亦钧冷冷地盯着他:
“别扯了,你们根本没有约定。”
“不,你不懂。”
抚上那根菈雅爱用的羽毛笔,白衣笑得温柔而悲哀。
有些事情本就不用言明。
这是报复啊……是她对自己不信任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