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砖墙上的小洞仍在,只是被碎石头混着杂草堵上了。高悦行避开巡行的侍卫,捡了根结实的树枝,粗暴地把洞戳透。
小南阁里没有动静。
高悦行贴近了瞧,里面庭院很大,只是长久无人打扫以至于积了满地的枯枝落叶,正殿大门紧闭,窗户纸七零八碎,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简直比冷宫还要不如正对着洞口的西北角有一口水井,上面摆着两只木盆,算是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高悦行从身上解下一只金铃铛,用力向里一抛,铃铛叮咚咚地滚进了院子中央。
高悦行屏息等着。
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是从东侧殿传来的。
不大一会功夫,太阳底下出现了一个小人影,渐渐靠近,贴着墙边停下了。
他就藏在一边,但是不肯露脸。
高悦行耐心极佳,换了个姿势,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双膝跪在地上,彻底趴成了一只团子,轻声问道:“你在吗?”
影子静静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一场对弈。
高悦行:“刚才是不是弄疼了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弗襄依然不肯露面,也不愿出声。
高悦行静默了一会儿,开始捣鼓砖墙,这底下的几块砖都是有所松动的,若是以一个成年人的手劲,不难撬开,麻烦就在于高悦行心有余而力不足,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但没能撼动一块砖,而且还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见了血,感知到了疼,高悦行小小的惊呼一声,含住指尖的伤口。
一墙之隔的李弗襄因为这一声惊呼,终于动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探出来,然后是两只眼睛。
高悦行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摸上他的脸:“你怎么……”
她哽咽了。
那一瞬间风都是静的,高悦行行将就木的灵魂穿越了时间的界限,终于触碰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说不出任何话。
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她一颗半死不活的心总算慢慢活泛起来。
心里想得很多,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少年的李弗襄颠覆了她的想象。
她见过他打马踏飞花,风采绝然的模样,又亲眼目睹了他骨瘦嶙峋,被囚禁在枯败的旧院子里,不起眼地卑微求生。这一起一落,让她心里翻天搅地的难受。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高悦行不能溜开太久,再耽搁下去,恐瞒不住那些暗地里的眼睛,宫里巡行的侍卫约莫着时间也快到了。
高悦行心中始终悬着一丝理智,她拿出那块藏在贴身小衣里的海棠帕子,轻轻拉住李弗襄的手,把帕子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难以想象,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子,手臂竟然还不如她一个女孩子的结实,孱弱得好似一折就断。
高悦行狠狠心帮他把墙洞堵上,爬起身,排干净身上沾的土,趁还没人发现,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墙洞里的碎石子鼓动了几下,然后噗一下塌了,少年的眼睛通过那方寸小孔,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层层叠叠的裙摆拖曳翻飞,然后远远地消失,再也看不见。
高悦行折了几只残败的海棠,其实能有这些就不错了,它们花期太短,盛开在不经意的时刻,可还不等人们欣赏,便急着凋零。
高悦行打算把这几支花晾干,寄回家给长姐。
第6章
翌日文华殿听学,李弗逑到得比所有人都早,像是专门等着谁。
高悦行跟在公主身后,一进门就见他踩在台阶上,手里拎着一把弓,弓弦上架着羽箭,箭头对准了门口。
高悦行就知道,躲是躲不掉的。
公主大怒:“三哥!”
侍卫们乌泱乌挡了过来,遭李弗逑呵斥:“滚下去!”
高悦行迎上他那发狠的目光。
李弗逑勾唇一笑:“高小姐,我今日若是在此射杀了你,你猜父皇会不会让我偿命?”
公主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这位三哥,一日疯似一日,他也许真能干得出来。
见高悦行不答,李弗逑自言自语:“父皇不会舍得让我死的,你信么?”
高悦行平静地望着他,心想——无论陛下舍不舍得你死,你都活不过两年了。
可他最终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得而知。
李弗逑:“你为什么不害怕?”
高悦行并非不怕,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看出来了,他手里那只是个蜡捏的玩意儿。
公主:“三哥,你怎么敢……”
话音未落,离弦之箭已经到了眼前。
他真敢。
蜡捏的箭头并未刺进高悦行的颅骨,而是贴着皮肉,碎成了渣。
公主一声惊呼,腿都软了,随侍的宫女也根本无暇顾及她,因为她们自己慌得更厉害。
宫女惊呼着退开,侍卫倒是理智尚在,但也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中。
高悦行摸了一把自己通红的前额。
李弗逑就在这一片慌乱之中,哈哈大笑,前仰后跌,眼泪都掉出来了。
他颓然把弓箭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向外面:“我累了,不想上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