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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谢氏散了头发坐在丈夫对面,轻声叹了一口气:“圣上行事,未免太独断,既然是有心迎娶,为何不明媒正娶,非要急在一时,把人强占在宫里。”
    说来真叫人丧气,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夫妻二人却都是今日才晓得这个庶女的婚事到底会如何。
    杨谢氏都不好将毁谤君父的话说出口,这样急不可待,只怕是圣上正值盛年,沾了女色后知道滋味,夜里耐不得寂寞,必得有嫔御相伴。
    “不过瑟瑟自己似乎也是情愿的,”她勉强寻了个借口,自省道:“也是我白日有些严苛,她或许以为回府又要挨训,不如入宫。”
    瑟瑟出落得美貌娴雅,皇帝这时候正迷恋她也不稀奇,既然喜欢,当然也会适当展现些年长郎君的好处,天下最具权势男子的温柔与怜爱足以迷住年轻女郎的眼与心。
    更何况,圣人的母亲可是当年压倒六宫、祸乱两朝的郑太后,生得一副好相貌,也是引诱女子的本钱,特别是年轻的姑娘。
    自然,世族里面有些女儿确实就是用来联姻交好的,跪伏到天子脚下去博取爱怜权势也不是没有过的,如果杨氏门庭一旦倾颓,便是献出嫡女也在所不惜,曾经丈夫与她都想过送膝下嫡出的第四女入宫,不过后来不了了之。
    她见丈夫总是不言,不觉蹙眉,“总归是件好事,夫君何必伤怀?”
    其实想想,随国公做了国丈,起码未来一段日子都是光明坦途,最不高兴的、该感受威胁的是她才对,云氏的女儿做了皇后,那么儿子呢,圣上会不会爱屋及乌,把爵位送给自己的小舅,讨美人欢心?
    万一为了名正言顺,再把她休了,扶云氏为正……有太上皇那样疯狂的君主在前,她丝毫不怀疑皇帝能这样做。
    她这一日极不痛快,心内揣测纷纷,还得恭贺丈夫平步青云,他倒不愿意起来了。
    “好事……”
    窗外密雨,杨文远向紫宸殿的方向望去,半日独坐书房的时光,沉淀了他心中种种纷乱情绪,震惊、愤怒、汲私、惊喜与怅然,剩下的大概也只有不平与悔了。
    这种情绪,在前几个女儿安分出嫁的时候有过,但却并不明显。
    杨氏之所以为高门,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血生来就比别人高贵,而是因为世家紧密联合,掌握着仅次于皇室的话语。
    太上皇的屠戮除却令皇室萧条,也有削弱世家的意思在,他生性喜文,却也不能令洛阳纸贵,很惭愧未能像父亲那般掌握实权,给他的儿女带来最好的姻缘。
    这或许是天下父亲的通病,不足为道,但是对于瑟瑟,他却疏忽许多,以为她享受了家中所有女儿都享受不到的好处,便放心地将她交给宫内的女傅教养,至今七年有余。
    她并不是多么迷恋权柄的娘子,或许还有一点单纯,私下与圣上来往,连贴身的物件都落在男人的榻上,除却皇权不得不从,大约也有他的一份力在。
    圣上能给她随国公府所不能比拟的锦衣玉食、少女怀春时无法拒绝的男女之欢,甚至还有一点近乎父兄之爱的脉脉温情。
    虽然皇帝也随时能够将这些收回去,哪怕这种温情是基于对美色的容忍,但怎么能够要求一个长期享受宫闱生活的姑娘拒绝这些?
    “夫君、夫君?”杨谢氏握了握他的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席间瞧殿下的意思,只怕不久就要定了。”
    给皇后预备嫁妆,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圣上虽未必瞧中,但他们不能不重视。
    杨文远起身,“不比郑娘娘,也该比着中宗孝慈皇后来,杨氏难得有这样的喜事,辛苦夫人操持。”
    或许对于这个做了皇后的女儿,他的确不是一位好父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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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翌日清晨,何有为入内想要唤起时,发觉圣上与杨徽音竟然还在好眠。
    隔着轻浅的帷幔,似乎还能瞧见女子光洁的肩与散落的发,便是何有为已经做了内侍,亦不免立刻低下头去,不好去瞧帐中那一对男女的缱绻。
    雨夜好眠,又有佳人在侧,何有为思忖片刻,又躬身退了出来,吩咐下面的小黄门道:“再候一刻钟。”
    那小黄门却迟疑,不解内侍监的决定:“圣人昨日不是说要请诸位相公入宫,还要请大理寺卿过书房来,奴婢怕……”
    皇帝万一有什么紧急的军务,被内侍监这样疏漏过去,恐怕不会轻易饶过紫宸殿的内侍。
    何有为笑着摇了摇头,圣上想要请各位相公入宫一叙,本来就是为了立后的事情,如今贪恋一晌欢愉,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担心,圣人今日心情约莫不错。”
    又候了半刻钟,圣上才唤人。
    只是不同于以往,皇帝是在外间洗漱更衣,吩咐宫人们将女子所用的东西预备好。
    “娘子年纪小,面皮薄,她若醒过来,若不叫你们进来,不必太过殷勤。”
    圣上由着内侍为他穿衣,向内室望了一眼,“远志馆的东西,都挪出来罢。”
    原先若是杨娘子与圣上玩乐,第二日想要歇一歇,总还会找一个向女傅们请假的理由,但是圣上今日这话,便是有广而告之的意思了。
    杨娘子作为未来中宫之主,以后要是有闲情逸致,当然可以像太后那般回去瞧一瞧,但却不必与旁人一道住在远志馆中。
    何有为笑道:“太后娘娘听说了昨日宴会上的事情,方才派人来请了一遭,说若是圣人得闲,请往长信宫走一回。”
    无事献殷勤,必然有些缘故,随国公在朝中算不得多么耀眼的存在,朝阳长公主对随国公女儿突如其来的示好不得不令人猜测纷纷。
    这一日杨娘子就是去恐怕也静不下心读书,总会有许多猜测窥视的目光,反而搅得人燥,不去也还好些。
    圣上对太后会知道这件事不算意外,她身在禁宫,又有亲信,大约连昨夜瑟瑟留宿紫宸殿的事情也晓得了。
    “阿娘倒是一贯心性沉稳,”圣上含笑摇了摇头:“就是朝阳也太淘气了一些,来寻朕的开心。”
    ……
    郑太后从年轻起就是怯热的人,昨日往锦乐宫的枇杷树下的竹榻躺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倒惹得太上皇有些醋意,竟然在锦乐宫里就直接幕天席地,强来了好一阵。
    两个人冷了一下午,晚间骤雨时听见这样的消息,又得知紫宸殿有异动,反倒是把郑太后逗笑了。
    “一定是三郎把孩子给教坏了,”郑太后要是说不震惊倒也不可能,但瞧见太上皇半点情绪也无,仿佛早已经知道的模样,不免嗔怪:“原来皇帝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婚前共宿,忒不像话!”
    她入主中宫之前便已经有子,自己的这位未婚夫还真没少明着暗着往郑府去亲近,叫人知道皇后的得宠。
    郑太后以为自己的丈夫就够不知礼的了,而皇帝比起前两位君主明明是更不好色的,不声不响,却连人家女郎清清白白的身子都沾了。
    这还是她知道的,不在宫里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过多少回。
    “朕只是讲过些当年与你的事情与皇帝,做出事情的是他自己,”太上皇见她开怀,对这事倒也没那么在意,“青出于蓝胜于蓝罢了。”
    “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三郎能教皇帝些什么好话,不过是不要脸。”郑太后啐了他一口,“有这天花乱坠的本事不知道教一教阿冕,也不至于教朝阳留到二十余岁。”
    虽说女婿是半子,上皇也同样视皇帝为半子,但他听到这话却有好大的不乐意,“皇帝尚要为宗室绵延子嗣,立后也是应当,朝阳是个女儿家,又不会影响朝政,婚嫁任凭她喜欢便是,朕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去帮那小子。”
    郑太后虽然不愿意干涉皇帝的私下行踪,但立后总归是大事,皇帝虽然与太上皇通过声气,前朝三省的宰相们都知道,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却被忽略在外,未得他禀告实情,很是不高兴。
    因此清晨醒来便让人到紫宸殿去请一遭。
    皇帝过来的时候,郑太后正在后苑喂她养的那些爱宠,艳丽的孔雀正在对着自己的主人开屏,那只挠了她的波斯猫现在却徘徊在她的裙裳边,用灵活的尾巴去勾,博取太后的注意,也想尝一尝她喂给孔雀的东西。
    枕珠为皇帝引路,等太后转过身来的时候才行礼禀告:“娘娘,圣人来给您请安了。”
    她见皇帝这般神清气爽,略略挑眉,将自己的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慢悠悠说起夜里的雨:“下一场雨确实清爽了许多,人闻着这气味,也没那么烦闷。”
    “阿娘说的是,”圣上自然察觉道了母亲目光里的审视与打趣,笑道:“今年呈上的旱情倒是少了许多。”
    “这天竺送的蓝孔雀之前一直恹恹的,今日倒开屏,”太后斜睨了他一眼:“旱了太久,也不指望一场就缓得过,我还道是皇帝着了火,没这一夜,就不成了。”
    枕珠跟随太后时日最久,很是领教过太后的调侃,忍不住也露出了些笑意。
    皇帝知道自己的行事有些不合规矩,也不辩解,虽说风气开放,前朝甚至有贵女与僧人在佛寺共赴阳台而被写成诗,以为风流事传诵宫闱,但实际上他对瑟瑟做的这些事情,合该是夫妻才对。
    郑太后做皇后的时候与老随国公一直是很不对付的,老随国公锲而不舍地在太上皇耳边进谏十余年,说她是燕啄皇孙,合德转世,誓要把君王从这个妖姬的温柔乡里拽出来。
    虽说旧人已逝,如今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他的孙女,在太后看来,心情总是有些微妙的,她夜里也想了想,可能皇帝看上老随国公最小的女儿她还没有这么惊讶。
    她不在意皇帝会想亲自养育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因为养育朝阳,当年虽也费了皇帝许多心力,但确实也很有乐趣,然而当这个小姑娘成为自己的儿媳,就是她经历过许多,也不免有些怀疑。
    “阿娘今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散心,上皇还在练剑么?”
    皇帝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能成功地转移太后的注意,她摇摇头:“昨夜歇得有些晚了,今日还未起身。”
    她和太上皇都退居长信宫,不似皇帝这样日理万机,偶尔胡闹也不需担心第二日必须早起,她清晨好梦时被自己养的波斯猫踩了一会儿,困意都没了,才拢了衣服起来散心。
    “你同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郑太后问道:“昔年皇帝同我斩钉截铁,总不会是诓人的罢?”
    “要是儿子贪恋稚幼美色,现在合该厌弃才对,阿娘想到哪里去了?”圣上笑道:“才不过几个月,儿子也是有分寸的。”
    郑太后点点头,她虽然生育过两个儿女,但在关怀孩子婚姻这方面上却缺乏经验,稍有些迟疑地问道:“皇帝都到这个年岁,便是偶有失礼,我这个做阿娘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于心惊胆战中生下的头胎,她对着皇帝的时候一向展露作为母亲的温柔,私下却与太上皇抱怨。
    本来依照皇帝的习惯,能接触到的女郎就少,除了远志馆那些立志不嫁的,哪家能把女儿留到二三十岁,擎等着皇帝来娶,说不定将来的皇后年岁比朝阳还小,但她的遭遇对这个孩子的影响又太大,因此不愿乱点鸳鸯谱,凑成一对怨侣。
    未料一语成谶,她现在要教导儿子,心内还是有些尴尬,只能叮嘱道:“娘娘还小,脸皮只怕薄,皇帝多看顾些也应当,你要立就立,我和上皇这些年懒散惯了,并不打算插手。”
    她说完,竟然自己便面热起来,含蓄瞥了一眼圣上:“十郎,你明白了吗?”
    和丈夫讲闺阁乐趣,与和儿子讲对比,完全是两回事。
    见他点头,才继续道:“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急切,但皇帝平日也该多温柔些,仔细别伤着她的根本,上皇那里还有张方子,他这些年吃着很好,你叫内侍拿给伺候你的御医,婚前便暗结珠胎,便是皇后,名声也不大好听。”
    世人大多以为太上皇无子是嗜杀的报应,但实际上却是太上皇自己服药避子的缘故,就连朝阳也是意外,太后先为中宗所夺,后遭聚麀之乱,早年郁郁,身体孱弱,太上皇是打定主意,不愿因为生育而令夫妻之间有阴阳相隔的风险。
    男女一旦燕好,便有可能怀身,宫里虽然十分期盼新生儿的哭啼,但正因为重视,郑太后也希望新后的头子名正言顺,不要吃皇帝曾经的亏。
    圣上从未和自己的母亲深谈过这些,也不意她会说这许多关怀的话,虽然与杨徽音还未越过最后一步,但听见母亲这样窘迫地教导他,很是有几分殷殷关切,他也不愿叫两人继续这样尴尬下去,颔首称谢。
    “她还不懂这些,朕纵有心,亦不好相强。”他道:“不是阿娘提醒,儿子在生育这上面殊少留心,实在惭愧。”
    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避子药确实很有用处,太上皇收集了许多能人异士,手中的药品丹丸也是五花八门,瑟瑟的身体也不适合生育过频。
    太后闻言“咦”了一声,揶揄儿子道:“她不懂,皇帝也不懂?”
    那姑娘听闻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反倒十分依赖他,就是有些技巧上的问题,皇帝只要想了解如何去引导她,其实也容易。
    皇帝摇头失笑:“阿娘,这总得有切身的经验才行。”
    瑟瑟第一回 在他身上吃了苦头,后面总得她自己尝到甜头才好办些。
    “不懂便不懂罢,”太后望着他,轻声道:“圣上能得皇位是兄终弟及,可为君之道、男女之情,都要皇帝自己来学,来探索,我原先总怕你这孩子总是闷着下去,真要孤独终老。”
    虽然说皇帝的孤独终老和旁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但作为母亲,还是会心疼多些。
    圣上不觉莞尔,轻声道:“儿子最开始担心阿娘与上皇会不喜欢皇后,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皇后的出身与相貌并没有什么问题,即便是庶出,但这也不算太要紧,只是老随国公失了上皇和太后欢心,他的孙女入主中宫,即便圣上知道这对夫妻对待婚姻上的豁达,也有些担心母亲会不会心内不痛快。
    “杨寿确实招人讨厌,他得宠时,幼子还差点娶了你妹妹,不过作古多年,他儿子这些年在你面前不也尽心?”
    她侧头去瞧远处荷花里游过的鸳鸯:“既然喜欢她,便不要叫她伤身伤心,否则伤了情分,你也不好过,我做母亲,总希望我的元柏能够开心快活。”
    他们正说着,长信宫的宫人匆匆而至:“娘娘,上皇醒了,正在寻您。”
    圣上笑了笑,却被太后觑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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