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这一趟并不顺心。
原来按着李拂的说法,那具尸身所在之处并不太远,一来一回也只需要一日余而已。
他前日去的,再怎么的昨日也该回来了,却不想好容易到了那儿,那户人家却生生变了主意。
原先是李拂去同他们谈的,该商量的事儿都商量妥当了,只等着徐淮意来过一过眼,若是觉得这具尸身合适,便掏点银子给这家人便能将尸身带走。
徐淮意瞧了之后也觉得这尸身确实和沈苏苏相似,不说身量体型,竟是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即便要将其买下,可正说着,这尸身主人的母亲忽地变了脸色,说这尸身不买,给多少银子都不买。
又说昨日女儿托了梦给她,央求她将尸身好生安葬,接着便是又哭又闹,还要将徐淮意等人直接赶出去。
徐淮意也没料到会突生这样的变故,想到七日之期所剩无几,心里也极为着急,可又不能强抢,只能尝试着同那尸身主人的父亲谈,来回折腾了好几回,又将原本定的价格翻了好几番方才将这事给了了。
可这也耽误了好几个时辰,刚要带着尸身往回赶天色便暗了下来,又遇上了大雨,他们行的本就是小道,夜里赶路已经极为不便,大雨还来得突然,将整条小道弄得泥泞不堪。
即便是徐淮意心里再怎么着急,这一路的速度也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等到了第二日天亮,他们距离京都还有些路程,马匹连着一夜没有歇息,脚步不自觉的缓了下来,徐淮意更是连着两夜没歇息,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可还是未曾停歇。
算来还有一日功夫,他或许可以不用这样着急,可他不知怎得心却好似悬着一般,内里那阵异样怎么得都没法驱散开来。
就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一样。
东宫。
沈昭禾亲口承认的身份已经将齐停镇住,他也回过神来,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沈苏苏,从她开口说她是的那一刻开始。
她便是了。
大齐需要一个沈苏苏来给南岐交代。
贺文走到沈昭禾跟前,语气忽地恭敬了几分,“世子妃,请同我等一起去驿站吧,明日咱们就当启程回南岐了。”
他说话的语气虽是恭敬的,可那眼神却并不友好。
且不说南岐那些人骨子里就是厌恶沈家人,就凭着她这次逃回南岐就足以让贺文看不上她了。
这说明这个所谓的南岐世子妃,骨子里流的始终都是大齐的血,这是他们最为忌讳的。
沈昭禾轻轻点头,而后跟着贺文走出了东宫。
齐停也当这件事了了,转头去跟陛下禀告了情况。
陛下这些日子最为忧心的就是沈苏苏的这一桩事,听到齐停说人已经找着了心里也是一松,“是在何处找着的?”
“在……”齐停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陛下的神色,开口道:“在东宫。”
“许是最近流言四起,那些南岐人听到响动,今日便找上了属下,说沈苏苏肯定躲在东宫,属下本来想着先请示了您再去搜查,可那贺文却不依不饶,愣是说您先前下的旨意是说要将整个京都查个彻底,那东宫也包含其中,没有不查的道理,属下实在没法,只能同他们去了一趟,没曾想还未及搜查就见沈苏苏自个走了出来……”
“她自个走了出来?”陛下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他早已想到那沈苏苏是被徐淮意藏了起来,但却没有戳破就是觉得若是真的在大齐太子的宫殿里搜出南岐世子妃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想着再等等,若是能等到徐淮意及时悔悟自然更好,实在不行,也要到了最后关头,实在没了办法了再去东宫搜查。
如今这沈苏苏从徐淮意宫殿里搜了出来确实不算是件稀奇的事,可那沈苏苏竟是主动走到他们面前来就是件稀罕事了。
她要是真是这么深明大义的人,那就不会不管不顾的从南岐逃回来了。
齐停点头,“是,属下瞧着那沈苏苏从南岐经了一遭倒像是沉稳了许多,大约也是想通了再怎么躲也是无益方才走了出来吧。”
陛下轻轻嗯了一声,便让齐停退下了。
这事儿到了这里便算是了了,至于那沈苏苏为何前后突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而徐淮意,陛下其实也并不想过多的谴责他。
这孩子从来端方持重,从十四五岁起便开始帮着自己处理政务,不管面对何事都是理智为先,也就只有这个沈苏苏能让他这种不顾一切的时候。
左右沈苏苏也要被送回南岐了,大约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再有想见的时候,这于他而言也算是最大的惩罚了吧。
徐淮意回到京都时,大雨依旧未有半分停歇下来的意思。
他心里慌得很,方才下了马车便快步往殿内走,没几步浑身便都湿透了。
他浑身滴着水,一脚踏进了殿内。
沈苏苏正在那儿等着。
第045章
一听到动响, 她便急急的转过头来,瞧见徐淮意走了进来,赶忙迎了上去, 两行泪便在这时候落了下来, “殿下, 二妹妹出事了!”
徐淮意心口一阵发疼, 声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恐慌:“她怎么了?”
“二妹妹她……”沈苏苏见徐淮意对沈昭禾如此在意,一边在心里嫉妒得发狂一边哽咽着道:“她今日突然过来同我道歉, 说从前那些事儿是她对不住我, 我早便不介意过去那些事儿了,便同她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正在这会儿, 外头突然有了响动, 听着好似是有什么人来了,二妹妹说要出去瞧瞧,我也没有多想,哪里想到外头来的竟是来寻我的军队,等我回过神,二妹妹就已经是跟着那些人走了。”
徐淮意眼里的冷意仿佛化作了能杀人的刀子,他只说了句, “孤去将她带回来。”便又要往雨里冲。
沈苏苏没料到他竟是如同疯了一般, 也是慌了神,连忙冲到徐淮意面前, 死死的拦了他的路, “二妹妹还说如今咱们三人的位置本来就是错了, 她一早便应当是南岐的世子妃, 不应当是殿下宫里的奉仪, 说她如今便是想将这一切掰回正道上来。”
弋?
“且如今南岐人已经认了她南岐世子妃的身份, 殿下此去如何能将她带回来?”
徐淮意直直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是让孤不管她了?”
她这一番解释,不就是想说沈昭禾有今日是自愿,也是她自找的,不必在她的事情上头花心思,就算是救她也是没法将她救回来,不如索性放弃的好。
沈苏苏被他句质问吓得脸色发白,急忙跪在他面前道:“殿下您误会了,苏苏没有这层意思。”
“那为何还不让开?”徐淮意的声音比外头没个停歇的雨还要凉,让跪在地上的沈苏苏早已失了分寸。
她怎么得都没想到徐淮意竟要为了沈昭禾去闹。
要知道如今沈昭禾顶了她得身份,于南岐而言就是他们叛逃的世子妃,于大齐而言更是不体面,大齐这边急不可耐的想要将这祸害交到南岐那些人的手中,想要将这一桩事了了。
如今沈昭禾好不容易出现,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沈苏苏也已经是没人细究,只要南岐那边没有意见,大齐这边大约是只希望他们能尽快离开。
而这会儿徐淮意过去说什么南岐那些人手里的沈苏苏不是真正的沈苏苏……
这定然是哪边都讨不着好,还会惹怒陛下。
她也正是想到这些方才笃定即便是徐淮意对那沈昭禾有三分情意也不至于为了她做出这样疯魔的事儿来,谁曾想他竟还是要去救沈昭禾。
这会儿,徐淮意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往外头去,而沈苏苏哪里敢让他救沈昭禾。
若是救回来了,那她以后应当如何自处,若是没救回来,徐淮意这样折腾了一通,不说旁的,他这个太子的位置都可能不稳,那她这太子妃的位置岂不是都要没了。
甚至还要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想到这些,沈苏苏咬咬牙,拉着他的袖袍一脸凄然道:“殿下难道竟是忘了当日春日宴,二妹妹一番算计让我们二人分隔两地,至今方得见面了么?”
“如今她自甘赎罪,您却要拼尽一切去救她,您……这是要将苏苏置于何地?”
沈苏苏已是没了法子,不然也不会提及当初之事,她也知晓她在徐淮意心中是个什么模样,这些年以来她也一直尽心尽力的在他面前维系那个模样。
若是这会儿提了当初之事,岂不是说明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于对沈昭禾还有些怨恨的意味,那同他心中那个天真纯善,即便是被害得远嫁南岐也还会为了庶妹忧心的沈苏苏哪还有半分相似之处。
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会儿将徐淮意留下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沈昭禾顺利的去了南岐,旁的,都还可以慢慢来。
沈苏苏原以为她这话再怎么的也会让徐淮意心底生出几分迟疑来,却不想他竟毫不犹豫的甩开沈苏苏的手道:“当日春日宴,不是她的错。”
他也不知具体从哪一日开始,他心里便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开始只是怀疑,后来一日复一日,那念头便生了根发了芽,如今,他脱口而出这话,便是他的真心话。
虽说他不知当日真相如何,更没有见到分毫证据能证明这事同沈昭禾无关,但这一回,他决心相信她,相信那个愿意为了满城百信身陷险地的沈昭禾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算计嫡姐。
话音落下,他大步踏进了雨里。
沈苏苏跌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徐淮意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荡,她忽地想起那日沈逢程站在她面前,字字句句问她当日的真相,质问她为何如此恶毒次次要将无辜的妹妹推入深渊。
又想起从阿孟身上找到的那张条子,她看得清楚,上头那字迹分明是沈逢程的。
“不……殿下!”她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外殿外跑去,可等她跑到殿外,只见到越下越大的雨,哪里还能瞧见徐淮意的身影。
阿孟被关押在静月小院的一个偏房里。
从前日开始除去今日早上被带出去见了沈昭禾之外其余的时候是一直都被关在这儿。
沈苏苏倒也没有苛待她的意思,每日三顿也都有人来送。
虽说吃的不是多好的东西,但填饱肚子总归是足够了的。
前头阿孟不仅不知那个将自个关在这儿的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甚至连那个安排一切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不知道的,直至今日早上她方才知道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将自个抓到这里来的人是沈苏苏,原来她是想利用自个来威胁小姐。
沈苏苏确实了解沈昭禾,也知道她如今在这世上几乎是没什么在意的东西了,唯一在意的应当就是阿孟了,所以方才对阿孟下了手。
而阿孟意识到了自个的作用之后也是不想再坐以待毙了,她知道自家小姐若是真去了南岐必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便开始想尽办法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初时是觉得若是自己死了,那沈苏苏也就没办法拿自己去威胁小姐了吧,可后来仔细一想,不对,自己就算是死了,沈苏苏只要将这事瞒下来,小姐也依旧是无从知晓。
她依旧会为了自个能有条活路而遂了沈苏苏的心意。
还是必须得离开这儿才行。
阿孟折腾了许久,最终是装作腹痛又趁来人不注意拿了房里的摆件将人砸晕了过去方才得以逃出了静月小院。
后头里面的人觉察到人跑了也追了出来,可毕竟是在东宫,这抓人的事也不敢做得太过显眼,否则闹大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阿孟也是没命的往外头跑。
可是等她好不容易躲掉了身后追赶的人,却听到有宫人说南岐人同齐将军底下的人一同来了东宫,已经将那逃回来的沈苏苏带走了。
她失魂落魄回到温凉院,沈昭禾果然已经不见了,桌面上还搁了一封信,是留给她的。
她颤着手打开,里面内容并不多,只是让她别念着这事,日后离了东宫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好好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成。
“阿孟,你这是要过上我心心念念的日子了,从前我总念着咱们能一块儿从这出去,不管去哪儿,天大地大,总有咱们二人的容身之所,可如今不成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别再念着我,日子还长,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在南岐也会好好的,说不定哪一日咱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阿孟看完这信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好半晌方才止住了眼泪往院子外头跑了出去。
她在沈昭禾的身边伺候了那样久,自然知道谁对自家小姐好,谁对小姐不好。
如今,即便是太子殿下并不知晓这事,她也不会跑到他跟前去说,一是觉得他不会信,从前她也曾因为想让徐淮意知道事情真相而跑到他面前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个明白,可惜那话刚说到沈苏苏那儿,他便发了怒,如今,自个若是跑到他跟前去同他说这一切都是沈苏苏做得局,他怎么可能会相信?
二便是觉得他即便是信了,也不会为了沈昭禾做些什么,即便是他因着江州的事,心里对沈昭禾有那么几分愧意,但也绝不可能足以让他在这种局势之下去同那么多人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