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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始至终她都没开口,乔拂却碰了满鼻子灰。
    周遭众人散去,只觉这国舅爷的千金果真不负莽撞骄横之名。
    陆凝却还站在原地,袖中双拳紧握。
    退婚时从长计议的打算在乾明帝赐婚时被击得粉碎,事涉皇家,老公爷的强势阻挠下,陆凝更无力阻拦这桩婚事。先前潘氏造谣生事的实情传入耳中,令陆凝极为愧疚愤怒,但这种风口浪尖上,他不可能再去钟家给玉妩添麻烦,只能暂且忍耐。
    因潘氏的恶劣行径,母子俩险些闹到断绝情分,令公府的气氛甚是压抑。
    今日陆幼薇来进香,因她母亲身体不适,潘氏又被气得卧床不起,老公爷便强命陆凝陪她同往。毕竟陆幼薇的婚事跟公府前程息息相关,阖府都极为看重,事事以此为先。
    陆凝既肩负重担,只能奉命而来。
    谁知竟会在这里碰见玉妩?
    她比那日在北苑时又消瘦了些许,裙衫摇曳袅娜,那双照水明眸漂亮如旧,却少了先前灵动而无忧无虑的笑意。
    无需多想都知道,先前满城的风言风语会如何利刃似的落在她身上,而给淮阳王冲喜的事又会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这些事都是因他造成的。
    但他此刻却无能为力,更无从弥补。
    陆凝竭力不去看那道身影,手背上爆出青筋,身体如石像般僵硬。
    这件事很快报到了淮阳王府。
    狄慎既奉命留意钟家和信国公府的动静,事情牵涉玉妩和陆凝,自然如实禀报。末了又道:“这阵子两家没半点往来,陆凝在家闹得天翻地覆,属下原以为他碰见钟姑娘时多少会有些动作,没想到他倒沉得住气。”
    周曜听罢,取了杯子啜茶,脸上情绪没半点波动。
    “盼着我早日归天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懒懒靠在榻上,随口喟叹。
    第7章 新婚
    从梵音寺回城后倒是风平浪静。
    陆家既无动静,外面也没传出半点闲言碎语。
    玉妩放心了不少,遂挑选日子跟母亲去敬国公府拜访,向魏夫人罗氏讨教嫁进王府后须留意的礼节——礼部来提亲时只叮嘱了些要紧的事,玉妩也请不到宫中嬷嬷教导,好在敬国公府常跟皇家打交道,对此颇为熟悉。
    罗氏耐心提点了两日,还把当初教魏婉仪的嬷嬷请来,言传身教。
    过后又屡屡叮嘱,说淮阳王虽在御前受责,重病不起,却仍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且魏家祖上曾有人在北地驻守,跟先前戚皇后的娘家有点交情。
    如今淮阳王受责,魏家固然帮不上能扭转时局的忙,倘若玉妩婚后有作难之处,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盛情,玉妩甚是感激。
    因冲喜之事安排得仓促,婚期就在三月下旬,待玉妩学成礼仪,离婚期已没剩两天。
    钟夫人韩氏一面准备嫁衣凤冠,一面给玉妩备了份厚厚的嫁妆。
    出阁的前两日,住在扬州老家的堂兄也匆匆赶来。玉妩的祖父和祖母已然辞世,叔叔在扬州为官,听到消息后便派了十六岁的儿子北上,一则添些嫁妆贺礼,再则想让他寄住在京城读书。
    少年郎生得白皙清秀,性子又开朗,倒给钟家添了不少笑声。
    很快,玉妩外祖家添的贺礼也送到府中,甚是厚重。
    这些事多由韩氏打理,玉妩则抽空收拾妆楼。
    陪嫁到王府的人选都已定了,由宋妈妈贴身照应,佛宝、檀香和莲屏伺候起居,另选几个懂事的做些杂事。总归王府里外有长史和侍卫,内有司闺和嬷嬷,一饮一啄皆与寻常人家不同,韩氏也没敢多添,便连玉妩亲手养大的那只名叫虎子的大狗都没让带。
    只是有些用惯的东西还需随身带去。
    玉妩挨个打理,瞧见压在箱底的一幅画轴时,却微微顿住。
    那是她在扬州时画的,笔锋尚显稚嫩。
    画上是她在佛寺里住的那座小禅院,荷池古松,清风白塔。
    玉妩记得那时她才九岁,画了许多鱼胖乎乎的不甚好看,正苦恼时,碰见来寺中讨教棋艺的陆凝,顺口请他指点。
    陆凝没教她画鱼,只以眼前景致为题,让她作画。
    年迈慈祥的祖母听见动静,搬了小凳子坐在旁边,捻着佛珠瞧热闹。
    后来玉妩画成,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哪怕笔锋还稚嫩得很,画中意蕴却极自然恬淡。
    陆凝颇为自得,祖母也满口夸赞。
    玉妩对那日的印象极深,后来祖母仙逝,她动身来京城时,专门找出这幅画带着。又怕碰坏了纸笺,都没敢往书架上摆,只用画匣收着藏在箱中。
    如今瞧着画卷上稍显陈旧的墨色,当时的清风禅院,祖母慈爱平和的笑容,乃至陆凝倚树指点的姿态,都宛如昨日。
    她有些怔怔的,暂时陷在往日的时光。
    韩氏拿了嫁衣来给她试,瞧见她独自蹲在箱柜前,低声跟佛宝问了缘由,神色不由稍黯。她屏退旁人缓步过去,就着玉妩身边蹲下,轻轻握住女儿纤细柔软的手,声音也是温和的,“是不是想祖母了?”
    “嗯。”玉妩低声,轻咬了咬唇。
    祖母在世时,常说她这孙女儿生得如此漂亮可人,往后定能招夫家疼爱。
    扬州城里亦有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老人家却偏爱少年翩然的陆凝,每尝陆凝跟玉妩在一处时,便能笑得格外满足,说陆凝虽出身贵重,却无骄矜习气,很会疼人。
    玉妩当初答应陆凝,除了不愿辜负他的执着和旧日交情,多少有些全祖母心愿的意思。
    可惜如今,终是不能够了。
    韩氏知道这些心事,见她眼睫轻颤,似有些茫然难过,便将画卷缓缓收起,低声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是不是?”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玉妩摇了摇头,挽着母亲站起身子。
    昔日的交情确实是让人怀恋的。燕子双飞,桃花蘸水,春光明媚的山寺里,她在祖母过得无忧无虑。陆凝不时造访,或是带她去后山玩耍,或是带她去山脚泛舟,待她呵护周到,待祖母亦十分体贴亲近。
    每回他来,她和祖母都很高兴,那般时光谁不怀念呢?
    可毕竟是时过境迁了。
    玉妩瞧见门口长案上放着的嫁衣,自管拿了往里走,低声道:“从前的事固然很好,但都在他退婚时斩断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跟他更不可能回到从前。惦记旧事对谁都无益,既然道路阻隔,总得各走各的,断干净了再嫁进淮阳王府。”
    时隔许久再提起淮阳王,她已是认命的语气。
    韩氏终究不放心,迟疑了下,又道:“退婚的事确实出乎意料,当时陆家的做派也让人不齿。老实跟我说,为着他的事,你是不是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嫁给谁都一样?若真如此,可不行。淮阳王府纵有千般不好,日子却还是得过,路也要往前走,万不能灰心丧气。”
    言语之间,担忧不掩于色。
    玉妩对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母亲放心,我拎得清楚,不至于那么傻。我只是——”
    她顿了下,目光落在华丽尊贵的嫁衣。
    待字闺中的少女,对婚事莫不存有幻想期许,这般华彩瑰丽的衣裳原该令人欢喜。
    她的眼底却没能浮起半点笑意,只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嫁衣搁在榻上,只需脱下外衫便可知合身与否,韩氏不急着试,却拉了女儿坐在榻上,温声道:“你害怕淮阳王?”
    “我没见过他,更不知道王府是何模样。”玉妩捏着嫁衣上滚得细密的边,关于淮阳王的种种传闻涌入脑海,她的声音微微低哑起来,“像信国公府那种人家,就算婆母难缠,我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到底好相处。可偏偏淮阳王那种人……”
    性子阴晴不定,前路生死未卜,谁会不害怕呢?
    更何况,那还是最尊贵也最危险的皇家。
    她不过及笄之年而已,自幼过着安稳日子,如何应付皇室的尔虞我诈?
    强压了许久的担心害怕,终在瞧见这避无可避的嫁衣时如潮水般涌过来。在闺中的时光只剩两日,玉妩即便没想过退缩逃避,想着前路的叵测,仍觉难过。
    她靠在母亲肩上,泪盈于睫,手指紧攥。
    在韩氏叹息着将她搂紧怀里时,泪珠终是悄然滚落。
    淡香袅袅的闺房里,一时间只剩轻轻的抽噎。
    *
    比起玉妩的担忧忐忑,周曜倒波澜不惊。
    皇家的嫁娶之事原就有礼部打理,这回乾明帝亲赐婚事,虽满口逆子不孝,到底怀了能让儿子好转的希冀。
    礼部即便知道淮阳王府迟早要败落,也不敢怠慢半分,该筹备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王府的长史属官虽是乔皇后安插的,没少刺探周曜的消息,哪敢在明面上跟圣旨过不去?见周曜重病不起,狄慎虽竭力照料起居,却连个顶事的口信儿都传不出来,便都由长史安排,张灯结彩的喜气盈盈。
    周曜躺在榻上,像是跟婚事毫无干系。
    狄慎逐个禀报后日的仪程,他也无甚兴致,只在狄慎请示新婚夜该将玉妩安置在何处时,才半抬起眼皮问道:“你先前说她才几岁?”
    “十五。尚未行及笄之礼。”
    那就还是小姑娘了。
    听狄慎说这钟家女生得挺好,瞧着胸无城府憨憨呆呆的,这么点岁数就被送来冲喜,老皇帝也真是能祸害人。遂指了指内院的方向,“住这里不便,送去里面。跟嬷嬷说一声,当王妃来侍奉,别亏待了。”
    说罢,掏出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副舆图,自管琢磨起来。
    狄慎拱手应命,自去安排。
    婚期临近的两座府邸里,钟家满腹忧愁,淮阳王仿佛事不关己,然而府邸之外,这桩婚事却愈来愈多的被人提及。
    淮阳王的赫赫战功,京城内外无人不知。
    自打太子被废,他受责卧病之后,更是有无数目光盯向这座王府。
    而玉妩颇有貌美之名,因着跟陆凝定亲的事,在女眷中也是常被提及的小美人。后来退婚的事将她推上风口浪尖,转头又碰上嫁进皇家的这种事,哪有不被议论的?
    这些言语里,有人羡慕她命好,出身不高却能嫁入皇家。也有人惋叹,觉得冲喜后前途叵测,余生黯淡。
    原本都是私下议论,少有人敢拿到明面。
    谁知到了玉妩出阁之日,京城里却有件事悄然传开——
    据说有人因这婚事开了个赌局,赌的是钟家姑娘的前途,看淮阳王能撑多久,何时会咽气,这娇滴滴的钟家小美人会被拿去陪葬,还是被人逐出宗室,成为任人采撷的娇花。
    传闻当时便有人下了注,且赌金不菲。
    事涉皇家,自然没有人敢把这般胆大包天的赌局摆在明处,想必是宴席酒后的心血来潮。便是这传闻来自何处,也没人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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