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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瑶将陈令姿的惊讶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低头检查了一番她手受伤的地方,又见她面色红晕不太正常,手贴上她的额头,上面传来滚烫的温度,皱眉问道:“你发烧了?”
    陈令姿尚未开口作答,旁边的宋端焦急道:“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难怪今天怪怪的。”
    陈令姿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虚虚一笑道:“没什么大碍,休息下便好了。”
    “你手臂的伤口需要处理,额头摸起来这么烫,起码得挂个吊瓶。”舒瑶神色严肃,截断她拒绝的话语,起身道:“我带你去医院。”
    “我也去。”宋端附和道,她病成这样全然是他造成的,不跟在一旁照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舒瑶没做声,看了陈令姿一眼,像在询问她的意见。
    陈令姿拒绝了宋端的好意,强撑精神道:“你快回学校吧,不然我就跟宋叔告状,说你不仅逃课,还把我从家里拉出来。”
    “你……”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宋端气的刚欲出声,陈令姿又变了语气,轻声道:“你放心,我没事的,舒医生会照顾我。”
    见她坚持,宋端不好再说什么,向舒瑶深鞠一躬道:“麻烦您了,治疗一切开销我会承担的。”
    舒瑶见他这番认真的样子,不由笑道:“不用操心这些,回去吧,令姿交给我。”
    舒瑶将陈令姿抱上去医院的车,宋端站在车窗外看了许久,等车拐过路口消失不见才朝学校走去。
    陈令姿全身酸软无力地靠在后座座椅上,为了不让宋端过于内疚,她方才一直忍着身体的异样,表现得如正常人一般。等他离开,紧绷的精神陡然松懈,难捱的痛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她将发烫的脸贴在冰凉的窗户上,以此才能缓解快把她脑子烧干的灼热。
    舒瑶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将她的难受尽收眼底,温声安慰道:“忍一忍,马上到医院了。”
    “嗯。”陈令姿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像堵了一团棉花,连咽口水都费劲,只能用气音作答。
    舒瑶用力踩下油门,一路风驰电掣,终于用最短的时间把她送到医院。
    此时陈令姿已经烧的没什么意识,等医生处理完手臂上的烫伤,吊了两瓶药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一片白,头不复之前的疼和热,只是四肢依旧没什么力气。她被换了身衣服,躺在一个单间病房内。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舒瑶坐在椅子上,见她醒了手摸上她的额头,俯身关切道。
    “挺好的,谢谢你,舒医生。”陈令姿脸色白的像一张纸,醒来后第一件事还不忘感谢她。
    “没事就好,我刚刚去买了粥,你晚上没吃什么吧,起来吃点暖暖胃。”舒瑶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又贴心地在她身后放了软枕,让她能靠的更舒服点。这才从桌上端起一晚热腾腾的粥,舀了一勺将热气吹散,等凉后送到她嘴边。
    陈令姿小口小口地吃着,两颊有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她在人前总是表现的过于成熟懂事,以至于常常会忽略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这样,才让舒瑶更为疼惜。
    碗内的粥很快见底,舒瑶将东西收拾后放到一边,便听见床上的她低声道:“舒医生,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守在这里。”
    陈令姿怕因为她而耽误了舒瑶的正事,话音也沾了些歉意。
    “我没什么事要忙,别担心。”舒瑶语气轻柔,给她递了杯温水。
    陈令姿喝了两口,双手握住杯身,迟疑道:“今天不是你妹妹的……”
    即便一开始没认出来,但看到舒瑶后,联系到桌上的照片和她先前同自己提过的那些事,她和舒妍的关系自然无比清晰。
    “我和她相处的机会日后多的是,不急于一时。等你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家。”
    陈令姿回到宋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狭窄幽长的巷子仅容路人通行,舒瑶只好把车停到街口,降下车窗关切道:“你真的可以吗?还是我送你进去吧。”
    陈令姿摇头婉拒道:“已经麻烦一晚上了,舒医生快回家休息吧。”
    舒瑶看了眼腕表,就快到上班时间,自己还得先回家洗漱一番换个衣服,于是妥协道:“那你路上小心。”在她踩下油门前,思量许久,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规劝,“令姿,不管多难都不要放弃读书学习的机会。它不仅能扩宽你的视野,丰富你的内心,更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手段。你有这么优秀的天赋,不应该白白浪费。”
    陈令姿抬眼对上舒瑶温柔的凝视,那双眼睛沉淀了洞悉一切的包容和理解,她没有问她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没有问她怎么没上学,更没有问她的身世和处境。但陈令姿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懂自己眼下面临的困境。
    “我知道,我会的。谢谢你,舒医生。”陈令姿咬紧下唇忍住泪意,缓缓露出一个烂漫的笑。
    目送舒瑶的车远去,陈令姿仍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不料身后竟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你吗,令姿?”
    陈令姿诧异地回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李歆瑜。
    李歆瑜见真是她,扑上前一把抱住陈令姿,久久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声音嘶哑地哭道:“令姿,我没有父亲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令姿惊讶地回抱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替她舒缓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李歆瑜哭的极为伤心,全身颤抖,音调像破陋的手风琴,发出极难听的声响:“他劳累过度,在工地坠楼,包工头不肯赔钱,说是我父亲自己不小心,跟他没关系。我们家交不起医药费,父亲缠绵病榻几个月,还是去世了。”
    李歆瑜没说的是,父亲去世主要问题在她,都是那条手链惹的祸。深深的愧疚宛如把她架在油锅上炙烤,她甚至都不敢在母亲面前哭,生怕又引来一顿辱骂。如今见了陈令姿,才敢将积压的情绪宣泄出来。
    还记得那天被人带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母亲正在门外等着,见到她来恨的眼珠子快从眼眶中跳出,长长的指甲用力地戳着她的额头,留下一道道血印:“都怪你这个赔钱货!扫把星!要不是你要那条手链,老李至于这么辛苦工作,累到在工地坠楼吗?当初要不是老李把你救回来,你早饿死在外面了!真是个晦气的白眼狼!恩将仇报啊!我们家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东西!”
    李母肆意的指责谩骂,将怒气全都发泄在李歆瑜身上,丝毫不提自己把李父的工资和私房钱全都收缴,才逼得他不得不打多份工。
    李歆瑜不敢作声,任由泪水流淌,等李母骂完才怯怯问道:“父亲进去多久了,伤的严重吗?”
    李母见到她就来气,一巴掌狠狠煽在她脸上,留下鲜红的掌印:“我怎么知道,我是医生吗?我告诉你,要是老李有什么叁长两短,你就滚出我们家!我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李歆瑜被打的脸歪向一边,脑子嗡嗡作响,足以看出李母用的劲有多大,当真是恨毒了她。
    陈令姿想说些什么,但无论什么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抱紧在她怀里痛哭的李歆瑜,给她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发泄完的李歆瑜情绪显而易见地好转,她用手擦了擦眼泪,闷声道:“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陈令姿担忧地看向她,问道:“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她神色踌躇,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下定决心开口道:“令姿,你方便收留我吗?母亲现在不准我回家,我没地方去了……”
    陈令姿也很为难,毕竟宋家经济拮据,负担她已是勉强,她没法替他们决定,是否能再承受一个李歆瑜。
    她措辞许久,正打算开口,宋延清却在此时回来,手中拿着不少信件,刚好看见站在街口的她,问道:“令姿,你怎么站在这?”
    陈令姿喊了声宋叔,也奇怪道:“您不是在照顾老夫人吗?”
    “她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留你宋婶一个人看顾便可。我近期收到了很多优质稿件,得赶紧回来编辑,争取尽早将它们刊登出来,你快来帮我整理。”宋延清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溢满喜色,能看出这批稿子令他极其满意,一刻都不愿耽搁。
    “好。”
    得到她的应答,宋延清急匆匆走回报馆,陈令姿转头看向李歆瑜,刚开口说了个“我……”,就被打断。
    “没事,你先去忙吧。我可以暂时住在邻居家,等母亲气消了应该就能回去了。”李歆瑜看出她的为难,勉强笑道。
    陈令姿很歉疚没法在李歆需最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李歆瑜推了推她,示意她赶紧去忙自己的事,等她走远才大声喊道:“令姿,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见她点头,李歆瑜笑着朝她挥挥手,看着她进了报馆才转身离开。
    其实一开始碰到陈令姿,李歆瑜的确喜出望外,她被李母赶出家门,走投无路之际竟然遇上她,周家财大气粗,令姿又是她的好姐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流落街头,所以她才会提这个请求。但冷静下来后,她朴素的扮相,回的地方,加上刚才那个明显不是周家的人,一连串疑窦浮上她心头,本打算好好问问,然而现在明显不是时候,只能等之后来找她再问清楚了。
    周家顶顶尊贵的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由于宋延清的兴奋和迫不及待,陈令姿陪着他加班加点,耗费整整半个月才把这期杂志做出来。看着堆满整间屋子的书刊,陈令姿犹豫道:“宋叔,印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这期文章质量相当好,我有预感,不仅屋里这些能卖完,到时没准还要加印。”宋延清背着手走来走去,又灌了壶冷茶,才将心里满溢的怡悦压下去,“明天你上街宣传宣传,多到大学门口走走。”
    “好的。”既然宋叔如此胸有成竹,陈令姿当然会竭尽全力帮忙。
    本以为这期《新语》做的再成功,卖完报馆里堆积的那一摞摞起码也得一两周,没想到不过四天所有积压的书刊便销售一空,连带着前几期的也有不少人问讯。
    宋延清当机立断又去多印刷了几批,整个宋家沉浸在一片喜气中,甚至因为赚得颇多,宋叔给陈令姿发了不少工钱,她再叁推脱还是迫不得已收下。
    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份量,陈令姿脑海里蓦然想到之前舒瑶的那番话,她沉吟片刻决定把钱分成两拨,一拨买书自学,一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管落入何种情境,她也不该自己放弃自己。
    就在她打算抽空去一趟书店时,李歆瑜找上门来,站在门边捏着衣角问道:“令姿,你忙吗?”
    宋延清见有人找她,大手一挥道:“最近辛苦了,今天报馆没什么事,你去吧。”
    陈令姿以为李家又出了什么事,慌忙跑出来,见她神色尚算安然,才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既然今天有空,择日不如撞日,陈令姿带着李歆瑜往书店走,刚好有事路上也可以说。
    没想到在经过一个小摊贩时,李歆瑜望着摊上的小食发愣,陈令姿喊了好几声才回神。看到她明显消瘦的脸颊,陈令姿拉着她坐到摊位上,向摊主买了一份豆腐脑和煎饼。李歆瑜感激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狼吞虎咽。
    即便邻居礼貌性地收留她,李歆瑜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就没有一顿吃饱过。
    陈令姿握着腰间的钱袋,没多少犹豫,留下买书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钱全放在桌上推给李歆瑜。
    “你……干什么?”李歆瑜停下筷子,不知她是何意。
    “这些钱你拿着用。”
    李歆瑜震惊得忘记说辞,她能感受到陈令姿生活的困苦,即便如此还愿意无偿分给她,心中的感动不言而喻,因此坚定拒绝道:“我不要。”
    陈令姿把钱塞进她手里,又牢牢握住她的手不许她推拒,轻声道:“我在宋家用不上它,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一股涩意涌上李歆瑜的心头,她能感受到对方真挚之意,一时间为之前对她的愤恨感到无地自容。令姿明明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外对她最好的人,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肮脏念头,她不可能欺骗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汤碗中,溅起一圈涟漪,不仅仅是现下的感恩,还有对她的愧疚和悔恨。
    李歆瑜反握住她的手,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令姿,你不是周家小姐吗,怎么……”
    “哟,真是巧,我难得出门一趟,这是碰见了哪位贵人?”一道妩媚入骨的声音赫然响起,陈令姿和李歆瑜同时望向声源处,竟见到了陈令姿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
    与此同时,宋家报馆被一群警察打扮的人团团围住,一位戴着警帽,身穿制服,手带白手套的人破开包围,缓缓踏进报馆,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懒懒问道:“谁是宋延清?”
    宋延清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人,下意识将宋嫂护在身后,沉声道:“是我。”
    那人随意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又问道:“你就是《新语》的主编?”
    宋延清心中漏了一拍,但还是承认道:“正是。”
    那位领头人手轻轻一挥,笑道:“那就没错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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