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地狱气息铺天盖地席卷,朗华坐在她们身旁,双腿伸长,自暴自弃的模样,某一瞬间绝望地想:就这样死了吧,三个人死在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有个归宿,不会变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家和同伴……
当轰炸结束,敌机离开,解除警报的汽笛声响起,温琰掀翻箩筐,急忙起身往外跑。
“紧急集合!医护人员参加救援!”
她口中念叨着,飞奔而去。
青蔓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无法动弹,朗华没有顾她,忙跟上温琰。
刚刚躲完空袭的人们从防空洞鱼贯而出,有的急着回家,有的回饭馆付钱,有的头发剪了半边,找到理发师继续修剪。大家恪守社会公德,从来没有在跑警报的过程中发生趁乱盗窃、抢劫的事情。
温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脑子又变得混乱起来。
朗华将她带回寓所,简单收拾行李,当即避往沙坪坝歌乐山。
谢公馆的佣人也被抽调过去,留下张婆婆看房子。他在歌乐山的别墅是用旁人的名义租下的,只有亲信知道,青蔓不可能找来这儿。
别墅的后花园修建了防空洞,里面设施齐全,有电灯、卧室、卫生间、通讯设备、通风系统,还有食品储藏室,在里头住个几天都不成问题。
刚搬进去,日本人的飞机又来了,22号、26号、接着连续28、29、30号,没完没了,乌泱泱似苍蝇般,持续骚扰重庆市区及周边。
不知为何,温琰突然变成哑巴,一声不吭,夜夜被噩梦纠缠。
朗华把她叫醒,她的眼睛有时含泪,有时惊慌,可就是不说话。
“琰琰,你到底怎么了?”
那天夜里忽然疾风骤雨,雷电交加,温琰从床上醒来,背心浸得满是冷汗。
窗子没有关拢,那风啊,吹得纱帘张牙舞爪,漆黑的房间被蓝色闪电划亮,屋内忽明忽暗,愈发诡异。
温琰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仿佛老了十岁。
这是哪儿啊?
她摸到台灯的开关,把灯点亮,然后缓缓移动视线,将这屋子看清。
不认得,好陌生的地方,她为什么在这儿?
温琰浑身发沉,脑袋更甚,除却些许困惑外没有任何情绪,惊慌、愤怒、恐惧,没有,什么都没有。
外面风雨交加。
这时房间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朝她走近。
“琰琰。”
他来到床边,弯下腰,手掌轻抚她的额头,眼中有些担忧。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温琰默不吭声地打量许久,辨认出他是朗华。
“哪里不舒服吗?”
她轻轻摇头,讲不清楚哪里不舒服。
朗华看她嘴唇干燥,去倒了杯水,喂到唇边,温琰稍微往后避开,自己握住杯子,喝了几口。
他起身关窗,这时听见她问:“现在几点了?”
那声音平稳沉着,像屹立在月夜下苍茫的山峦。
朗华望向墙上的挂钟:“三点半。”他站到床边,揽她入怀,往常这时温琰会把脸埋进他胸口,蹭啊蹭,被安抚过后才能重新安枕。
而此刻她只感到茫然和迟钝,许多记忆被压在灰尘底下,还没有力气清理出来。
“我有点饿。”温琰说着,轻轻推开朗华。
“想吃啥子?”
“随便。”
“让他们做好端上来。”
他们是谁?
温琰重新打量周遭环境,问:“这是哪里?”
她如此文雅娴静,与素日大相径庭,朗华心下纳罕,望着她默了会儿:“歌乐山。”
怎么不在渝中,却跑到山里来了?
温琰撩开软滑的丝绸薄被,准备起身下地,大床发出吱呀声响,双脚钻进软底织锦拖鞋,皮肤凉津津的,低头一看,原来穿着白底小花睡衣,料子是绸的,即便长衫长裤也不生热。
她慢慢走出卧室,手指贴着墙壁,一面张望,一面沿楼梯下去。
朗华没吭声,跟在后面把灯打开,然后叫佣人准备宵夜。
温琰抱住胳膊,一手揪睡衣,一手握肘部,茫然立在厅里,回过头,问:“有这两天的报纸吗?我想看看。”
朗华喉结微动,面无波澜地“嗯”一声。
厨房做了醪糟汤圆和红糖糍粑,温琰坐在餐桌前,聚精会神地看报纸,手边宵夜一动未动。
“你不是肚子饿吗?”朗华提醒:“凉了不好吃。”
她眼皮子也没抬,点点头,轻声敷衍:“好,我晓得。”
朗华拧眉。
她忽然问:“这是昨天的报纸吗?”
“嗯。”
民国二十九年六月一日。原来现在已经是1940年的6月,她都已经二十岁了。之前跟随学校迁徙,好像到广西,决定回重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温琰用力去想,脑子不太够用,生锈一般,钝得很。
“更早些的报纸还有吗?”
朗华让佣人去拿。
他们刚搬来歌乐山十天左右,报纸也只有五月下旬的而已。
温琰要来纸和笔,勾勾画画,想到什么就记下来,努力串联记忆。
朗华见她如此专注,自行到旁边小客厅的沙发里眯了会儿,外面一直下着雨,天蒙蒙亮时方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