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鲧鱼假蛤蜊之前,等先熬煮姜辣羹。
做姜辣羹只用到之前放着备用的鱼骨和鱼头,清洗干净,全都放到大锅中,放很多的姜末,再撒入一把盐,炖煮到汤汁泛白。
切好的鱼片都放到一个大木盆里,祝陈愿往里倒入盐、葱丝、姜末以及料酒,抓拌均匀,腌制一会儿。
接下来就得熬制汤底,只用放鱼骨架、小虾、姜片,不用像姜辣羹一样得炖一个时辰,只用一盏茶的时间,就可转小火。
祝陈愿忙得分身乏术,让夏小叶帮着把汤汁舀到桶中,反复用漏勺和细密的纱布过滤掉里面的残渣,不能留一点的小刺。
再放回到锅中煮,留着清汤后,只等着食客来,才下鱼肉。
……
今日食店才刚开门,就有一个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的老头,后面跟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进店。
祝清和看着两人,一下子就想起昨天他们桌吃剩的半碗梅花汤饼来,他印象很深刻,因食店里少有人会剩饭。
他没有说不合时宜的话,只是上前问两人,“老丈和小官人今日来得甚早,店里晚食卖的是鯀鱼假蛤蜊、姜辣羹和白饭,你们看要点什么呢?”
那老头清清嗓子,声音很有劲,“各来两份。”
等祝清和跑去厨房后,年轻男子蒋四撇嘴,“师傅你昨日不是说可惜了,怎么今日又来这家食店。”
老头叫黄鹤,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御厨,平日就在御行街边上接待一些达官贵人,年纪也大了,最近几日更是懈怠,只关了店门,到外头来尝尝旁人的手艺。
祝陈愿的食店已经是他吃过的第四十五家,旁的正店食店毛病比出挑的地方要来得多,这家他昨日吃着觉得可惜了手艺,早起就还是想着,今日就早早过来再尝上一尝。
“你小子懂个屁,听见你说话就心烦,你要是好好练练你的手艺,我也不愁这店开不下去。”
黄鹤教训起弟子来,嘴上可没一句好话,直把蒋四说得面色青白,跟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再触他师傅的眉头。
正巧祝清和端着菜盘上来,才给他解围,让他松了一口气。
黄鹤吃饭时得先闻味,味道要是不满意,任凭卖相多好看,他也不会下手动筷子。
他耸耸鼻子,姜辣羹中的姜末味道很浓,甚至盖过了旁边鳜鱼的鲜味,黄鹤倒是很满意,现下汴京城卖姜辣羹的店铺很多,但是大多数放的鱼头和鱼骨多,反而不敢多放姜末。
可姜辣羹,最先要尝的就是姜和辣,还得用老姜,老姜辛辣,切成姜末后味道更是浓重,尝一口只觉得舌尖发麻,缓过来后味无穷。
黄鹤再看一旁的鲧鱼假蛤蜊,他夹起一片“蛤蜊”来,烫熟后的鱼片微微卷翘,卖相好看,除颜色外,外形真的跟蛤蜊相似。
他点头,假菜除了味道,外形也得做到位,咬下筷子夹的鱼片,细细咀嚼,鱼肉嫩而滑,虾味很浓重,最重要的跟蛤蜊味道很像,这才是鲧鱼假蛤蜊成功之处。
“蒋四,你说说,这道菜好在哪儿,不好在哪儿。”
随着黄鹤的发问,蒋四在心底哀嚎,又来了!每到正店或食店吃饭,就得被问这种问题,要是答得不好,剩下的饭菜一律不许吃。
真是天可怜见,蒋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绞尽脑汁地回答,“好在刀功不错,每片假蛤蜊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汤底过筛得很干净,连跟小刺也没有,鱼肉加上虾还有一点点胡椒末,做出来跟真蛤蜊的味道不相上下。”
之后他话锋一转,“不好在于鱼不是在上菜之前才现杀,应该杀了有几个时辰,吃着还不够鲜嫩,还有要是用的虾汤换成青虾抑或是旁的大虾熬煮,味道会更好。”
蒋四声音压低快速说完这番话,都没敢回头看祝清和的脸,要不是他师傅,他才不会在食店里说这好那不好。
黄鹤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再提问他,只是自个儿端起那碗姜辣羹,纯白的汤汁中卧着一个鱼头和半截鱼骨,细小的姜末沉浮于汤上,还有青绿的葱花,卖相看着很是不错。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吃鱼,却不喜欢夹鱼肉多的地方,就喜欢在鱼头和鱼骨上找点鱼肉末,然后抿进口中。
拿筷子在鱼骨上挑挑拣拣,找出一块鱼肉,抿到口中,再低头喝一口姜辣羹,姜味和鱼鲜味融合在嘴里。
他恍惚间回想起自己早已故去的娘,以前家里贫苦,冬日没钱买好东西,她就会去讨别人不要的鱼头和鱼骨,拿过来熬汤,就喜欢拿一块老姜,切得很细,全放到汤里,吃上一碗,浑身都热起来,好像冬日也不难捱了。
可惜这样的羹汤,从他娘死后就再也没吃过。
等祝清和再来收碗时,碗和盘都很干净,只留着啃干净的鱼头和鱼骨。
作者有话说:
菜的做法来自《宋宴》哦!
今日祝家食店的美食鲧鱼假蛤蜊,大家吃着看着还满意吗?满意的话能不能给个五星好评呢!在线等!
第9章 浮元子
拨雪迎春,烧灯续昼。
上元节前夕,下了五六日的雪才止住,院墙外人来来去去,喧嚷地跟过年似的。
祝陈愿摸索着在房里点起蜡烛,穿上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是她阿娘昨日才做好的。
上衣暗红,绣着零星几朵梅花,搭一条米白色绣缠枝并蒂花的襦裙,里面俱加上了之前拿回来的木棉花。
穿戴好衣裳后,她给自己梳了个双鬟髻,扎上彩缯,戴上销金合。
每年到上元赏灯这一夜,不论高门仕女抑或平民女子,大多会穿白衣,月下宜人,还会佩戴珠翠、闹娥、雪柳、灯球、貂蝉绣等,一个赛一个出众,在众多灯光映衬下恍若神妃仙子。
祝陈愿平时并不太过注重衣着,每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免俗,自是要好好装扮一番。
当她到了厅堂中,就被陈欢夸赞了一番,“女儿家合该这么打扮,瞧着心里就欢喜。”
祝陈愿生得一副好相貌,不笑时也很动人,暗红色的衣裳衬得她肤白,朱唇皓齿,顾盼生姿。
“今日也别下厨了,没得把岁岁给累坏了,早食得吃圆子,我选不好地方,岁岁你说,哪家做的圆子好吃,我们过去吃一碗。”
陈欢扭头问她,要是让她自个儿说汴京城哪家的绣线好,哪家的绣布好,她都如数家珍,可旁的她是一点也不清楚。
祝陈愿沉吟片刻,才开口,刚醒时声音略带点沙哑,“板桥路那边有家圆子店,专做圆子,还会做杭城那边的乳团圆子和澄沙团子,做得很地道。”
“行,你洗把脸,等会儿我们就上她家吃去。”
上元赏灯三日,祝陈愿的食店关门歇业,痛痛快快地玩上三天,每年这个时候游玩赏灯享受美食总是比赚银子更重要的。
等他们一家四口出门时,雪蹄也被祝程勉牵着一同去街上,它这几天都窝在院子里,也该出来放放风。
平时无人走动的巷子,今日没走几步就能碰见领着孩子出来玩的父母,大人手上拿着灯笼,小孩则手挑着小灯,有的还握着金橘,塞两个到嘴里,嘴鼓出来跟青蛙一般。
到了街上,则更热闹,街边和桥上摆得浮铺一眼也不到边,人像竹林里的笋一般,在雪化成水后就钻出地面来,三三两两紧挨着,还有马车、轿子,挤在其中,走几步就得歇下来停停。
比人还多的是灯笼,桥柱、街边的店铺、酒楼檐下都是灯笼,各色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声音喧闹中跟旁边的人说话,都得凑到耳朵边上说,祝陈愿他们换了好几条小路,才走到板桥路的圆子店。
店面厅堂里有很多食客,一旁的伙计赶紧上前,还没说话就先笑,“几位要吃点什么,本店只卖圆子,有澄沙团子、乳团圆子、山药圆子、金桔水团和浮元子。”
“来两碗浮元子,澄沙团子和乳团圆子各一碗,还有坐的地方吗?”
祝陈愿望着店里也没有看见空位,顺口问了一句,被伙计引着去二楼,坐在窗边正好可以看见拴在檐柱下的雪蹄。
圆子上得很快,店里一早就备下了足量的圆子,只等着食客到店,水沸腾后就下锅。
祝陈愿嗜甜,又喜欢吃很糯的食物,早食吃圆子正好对她的胃口。
白瓷碗里清汤中浮起白胖又光滑的乳糖圆子,里面是用糖做的馅,糯米粉团揉好后,只揪出一小团,擀平后铺馅,面团放在手心,另一只手上手收口,将圆子揉成圆球。
澄沙团子里放的豆沙,而浮元子里的馅芯是用芝麻、白糖和猪油做的,明州那边才有的,如今也传到汴京来。
陈欢一瞧见这碗浮元子,搅拌着散散热气,雾气熏着她的脸,“我以前还在明州时,每到上元,我娘就会派人到临安湖大家的圆子铺买做好的浮元子,会煮上一大锅,我娘总怕我吃不饱,每次都给我舀上满满一碗,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汴京吃到,我得尝尝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她又将另一碗推到祝清和的面前,“清和你也尝尝。”
陈欢用汤勺舀起一颗浮元子,白胖的快要溜出勺子外,她吹了吹气,第一口只咬一点,将软糯的外皮给咬破,等黑色的芝麻馅从破口中流出占满勺子,先吸汁,再吃干瘪到糯米皮都上下黏合在一起的浮元子。
她幼时就喜欢这样的吃法,总觉得黑芝麻里的糖放得多,跟糯米皮一起吃,就更甜,往往吃完两颗后,就会发觉嘴里发甜发腻。
但只吃内皮上沾满了剩余的芝麻粒时,只会觉得皮软而内甜,却不腻味。
这家圆子铺的浮元子做得真有明州那大师傅的味道,陈欢怔然地想到,连芝麻里的糖都放得一样多。
其实她就是想家了,明明浮元子做得各有风味,可偏偏她一口一口地嚼动着,越嚼思乡的味道越浓重,不在口舌中,在她的心里。
“这浮元子好吃吗?”
陈欢低声问着祝清和。
“好吃,我从来没有尝过明州的浮元子,早前听你说过一嘴,就一直在想会是什么味道的,今日尝过后,怪不得你会一直念念不忘,等到今年端午抑或是观潮日时,我们带着孩子回明州看看丈人和丈母娘。”
祝清和的声音总是这般温和却又有力。
“嗯。”
…
早食完后,大家动身去御行街看表演奇能异术的,看灯得到晚上,白日里只能看外形精巧与否,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每到这个时候,御行街上的人总是最多的,人挤人,连想低头看自己的鞋子,都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袍子,孩子得坐在他爹的肩膀上才能看见前面的表演。
祝程勉也不例外,他个子不高,人又那么多,不坐在祝清和的肩膀上,祝清和还怕他一不小心被拍花子给抱走。
“坐在我肩上可以,但你可别尿在我身上。”
祝清和低头告诫还不足他身量一半的胖小子,气的祝程勉使劲跺脚,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袄子,现在脸上的颜色跟衣服一样红,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恼羞成怒,“阿爹,那已经是我五岁时候的事情了!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祝陈愿和陈欢在后头憋笑,也不忍心再出言伤害他那幼小的心灵。
他们站的地方还算靠前,祝陈愿只要稍稍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空地上的表演,雪蹄被她牵着,挨在她的裙摆上,它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兴奋地直吐舌头。
前面是个穿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赵十一郎在表演“藏恹”,他立于空地中央,朝众人作揖后,运气后声音洪亮,让四方站着的人都能听见,“本人赵十一郎,也没什么本事,唯藏恹学得好,今日我只用几片鱼鳞,便可学古人用鲜鲤做脍!”
旁的人反应很大,有的人高声叫着,“嘿,哪来的江湖骗术,我倒要瞧瞧你变不变的出来。”
祝陈愿倒觉得他还真能变得出来,她以前也曾在青州看过有人从果子当中变出飞鸟来,取地上的泥能化作果肉,她只能佩服又惊叹,当下也不再想其他的,只凝神瞧着赵十一郎的动作。
面对众人的质疑声,赵十一郎并不恼,拿出一个空的瓦瓮,将瓮朝着众人转了一圈,“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不信可以摸摸看。”
让众人摸了一遍,他又拿出一个水桶,大家瞧过之后,全都不做声,只盯着他看,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十一郎面向众人,将水倒在瓮中,握着的鳞片投到瓦瓮中,从袖子中掏出一块青布,抖落几下,盖在瓮上。
他时不时揭开看一眼,也不说话,直等得众人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说好的鲜鲤呢!”
可他话音刚落,站在中央的赵十一郎猛地拉开青布,数头鲜活的鲤鱼争先恐后地从瓦瓮中腾空而出,重重地落在地上,有的还在拼命游动,有的当场不再动弹。
全场哗然,叫喊声连成一片,有好事者还跑上前去摸地上的鲤鱼,声音震惊,“真是活的!”
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赵十一郎才含笑地说,“说好让大家尝尝鲜鲤做脍,鲤鱼也正好有了,刀我也带了,给大家露上一手。”
他左右手各握一把双刀,刀下垂挂着小铃铛,双手运肘生风,案板上的鲤鱼动也不动,旁边有官妓在唱赚,他应和着她的节奏来片鱼,铃铛叮当作响。
祝陈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动作,双刀宛若跟手生在一起,只见刀动,不见手用力,片好的鱼肉直奔盘中,薄到仿若无物,轻到可以吹起。
“大家都可以上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