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女传》?我怎么没有听过这本书?”温神念打断道。
温持念随口道:“你那几个月在备考,爹和我说了,让你专心在四书五经上,别引诱你看杂书。你看,你用功了几个月也没有考上举人,不用功就更考不上了。”温持念说得越大方,就是越没有把他哥落榜的事放在心里。
夏语澹笑道:“这个书名起的有意思,《傅女传》,傅女,说的是个女子吧。只是不要再一个套路的相夫教子了,你家老太君过寿的时候,我可听了好几本了,要说出个新花样来。”
“这一回只有教子,没有相夫,还是一位胸怀天下的女子。”温持念一句话概括,一拍惊堂木从头道来。
《傅女传》:某朝某年,有一位傅氏女,幼时受世外高人指点,学得一生本事,隐于世俗,无父无母无亲,一人在边关牧马放羊,上天怜她孤独,赐她一子。傅女有了儿子,爱如珍宝,把满腔的心情都投注在儿子身上,艰难的岁月中,傅女辛勤的抚育教导儿子,期许他能像宝剑一样锋利,像竹石一样坚韧,在重重的繁琐俗世里,心能像风一样的自由。时逢边夷入侵,举国迎战,主帅被围,国家之荣辱系于一线,整个边关壮年的男人都上了战场,傅女自认比一般的须眉男人,更有胆略和勇武,也应征入伍,并在一次次战役里,成为一位女将军。傅女,用生命在教导儿子,无论生活怎样辜负了你,依然可以保持一颗高贵的心。
温神念回想了这几个月朝廷发布的邸报,道:“这好像又隐射了信国公府韩家的事,只是写这本书的人,见解倒是独特。”
夏语澹被勾起了兴致,忙问:“怎么?这本书不是杜撰的,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世上真有这等潇洒风流的奇女子?”
“怎么样,我说的好吧,今年娘生辰的那天,我就送这个礼物了,彩衣娱亲!若说这本是隐射,《忠义群英会》又如何说?”温持念说得口干舌燥,下台喝了一盅茶,向夏语澹解释道:“半真半假,《忠义群英会》里的老将军一家,隐射的,就是当朝信国公府韩家的事了,已逝的老将军是第一代追封的信国公,老将军的大儿子,就是现在的信国公,而英勇救夫的,却不是现在的信国公夫人魏氏,而是另外一个姓傅的女子,她确实有一个儿子,就是这几年执掌三朵卫,坐镇雄州的韩将军,因为去年黑山平原一战,歼灭西宁铁骑十三万,而封颖宁侯,原名叫韩昭旭,不知道为什么要犯世俗大忌,硬是更名改姓成傅旭。我这几个月和爹在京城,街头巷尾的,都在议论这个颖宁侯的乖张之举,和韩家三十年前的那些弯弯绕绕。”
夏语澹好奇的问:“三十年前的弯弯绕绕是什么?信国公的原配妻子姓魏不姓傅,那原来的韩将军,在名分上就是庶出的?”
温神念端正了坐姿,肃然道:“二十年前,我朝和辽国交战,皇上是有一次陷入困境,当时韩家的爵位还是延云伯,韩老将军挂帅救驾,从西北调了五万边军,确实是有一个自称是韩家妾室的女子,率着那五万人归于中军大帐,且在其后的战役中奋勇杀敌,北辽得以平定,韩家居功至伟。当年一战,韩家随军的,除了现在的信国公,其余都战死了,正因为有次大功,韩家才能从伯爵升至公爵。”
☆、第二十六章 非议
温家的锦绣绸缎庄在和庆府及周围府州已经家喻户晓,但是要把生意再扩大,从生产到销售自个来,往北走,用锦绣坊的名号在京城把绸缎庄开起来,还有等待机缘。要在京城里开起绸缎庄不是有店铺有货源有伙计就可以了,能用得起好绸缎的都是中上等的人家,还有锦绣坊的绣品,动则百两银子,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中间要打通多少关节,和多少豪门大户打交道,温晟一直在筹划这个事,大儿子温神念要走科举之路,碰这些俗物太难看了,二儿子温持念就必须接下锦绣坊的摊子,早早的带在身边到处跑,所以半个月前,温持念还在京城里,更加清楚京里的物议道:“颖宁侯一战封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而立之年,更名改姓。一时在朝中市井一起轩然大波,韩家早三十年前的事被翻腾出来,这回和二十年前的说法是不一样了。二十年前,大家艳羡的是信国公的齐人之福,家里妻妾和谐,现在颖宁侯公然的背父弃母,不得不让人细想想,信国公的内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若没有二十年和辽一战,傅氏母子在韩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每一个时代,上层人士的风流韵事都是人们热衷追逐的八卦,温神念和夏语澹齐齐看着温持念,用焦急的眼神警告他别卖关子。
温持念又拿出他说书的调调道:“信国公夫人魏氏只育下一子,韩大公子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只比颖宁侯大一岁,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动不了刀枪,如今只在户部当个郎中。若是按月份算,韩大公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颖宁侯就揣在他生母的肚子里了,要是魏氏生的不是男孩子,是女孩子,颖宁侯就敢在前头,占长了,是庶长子。细想一下,嫡妻又不是不能生育,嫡子还未出生,信国公就急吼吼的要了庶子,若在规矩一点的人家,也算是宠妾灭妻了,据说魏氏的身体一向不大好,焉知不是当年的事气得伤了身子?据说傅氏和她儿子早年没住在韩家,焉知不是当年坏了规矩被韩家赶出来,要不是傅氏二十年前有一份救驾之功,颖宁侯还不知道会不会被韩家接纳。所以现在颖宁侯功成名就了,是在为生母发泄三十年前的委屈,是要为生母讨个公道。”
温神念摇头道:“要是为了发泄生母的委屈,有很多更好的办法。魏氏的嫡长子不过才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颖宁侯却是超品的侯爵还担着正三品的三朵卫指挥使,为什么要公然的藐视礼法更名改姓,要是真和魏氏母子有什么,颖宁侯能换个更可取的方式讨回公道,现在的这架势是要玉石俱焚的,魏氏是一品公夫人,上表告颖宁侯一个忤逆之罪,颖宁侯的爵位都要被褫夺。”
庶子庶女不管是谁生的,嫡母才是唯一的母亲。国朝以孝道治天下,父母告个儿子忤逆之罪,儿子一辈子的仕途就绝了,官职爵位都要被废。有这一条压着,天下的庶子庶女,都不得不敬奉嫡母。
温持念脸上挂着嘲笑道:“所以京城可热闹了,不知道多少人上奏弹劾颖宁侯的忤逆之罪。只是这项罪名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信国公夫妇不止没有告颖宁侯的忤逆之罪,还上奏表示同意颖宁侯更名改姓之事,因为信国公这一奏,又有部分人开始弹劾信国公的內帷不修。”
温神念也笑道:“那些上奏弹劾的人,有多少是在单纯维护纲纪,有多少是盯着西北那块肥肉,瞧上了颖宁侯坐下的三朵卫指挥使之位。颖宁侯何必要这样意气用事,给有心之人一个一辈子可以攻讦自己的借口。”
夏语澹手托着两腮,呆呆看着上空的蓝天白云。温家兄弟这才意识到,颖宁侯当年是不是被逐出韩家不能亲见,眼前的这位小娘子,是被确确实实的逐出夏家,一个侯门小姐,五六年来,长在乡野之地,混迹在佃户里,女子远不比男子,将来就算接回府里,也没有好的前途。
“我是不懂你们刚才所说的争权夺利的事,要是因为争权夺利故意打马虎眼,怎么说也说不通了。”夏语澹无视温家兄弟敏感的眼神,依然手托着两腮望天道:“天大地大,一个自由的女人哪条路不能走,一个能万人敌的女人哪条道不能去。要是《傅女传》里的傅女,真是颖宁侯的生母,那傅氏,是我生平仅见,豁达的女子。那些恶意揣测三十年前信国公府旧事的话,都是胡说八道,风光月霁……”夏语澹斜着眼看温神念道:“我这个成语没用错吧,傅氏真是一个风光月霁的女子。”
哎,装文盲真的很辛苦,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显出自己的学问,什么时候能把字识了,听话本学到的话不够用了。
温神念饶有兴致的道:“你怎么如此肯定,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话,都是胡说八道。要全是胡说八道,为什么颖宁侯要待在韩家二十年?”
“因为我现在姓夏!”夏语澹眸光一寒,随即自嘲道:“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庶出的我,在父母眼里算什么!我相信,有万人敌的本事,存着国家大义的女子,一定不会做人家的妾室,让自己,和自己所生的孩子,永远的抬不起头来。”
温持念正色道:“二十年前的事,很多人在场,若全是胡说,也太冤枉了众人。”
“京城里传的话总有一句是对的,却不是事实。”夏语澹坚持着,莫名的心中酸楚,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皆不是事实。一个女子要立身有多难,你们只叫我夏小娘子,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一个男子站出来,世人会问:兄台高姓大名?一个女子站出来,世人会问:娘子父亲是谁?娘子兄弟是谁?娘子丈夫是谁?娘子儿子是谁?只关心女子的夫家婆家,若是那个女子谁都没有,要怎么回答。世上的男子都轻看女子,要是女子身后没有男子支持,便更加慢待,所以那种危机时刻,她能怎么办呢?能舍掉名节,舍掉骄傲,舍掉尊严,舍掉身后还不得安宁,还要被世人非议,才是傅氏最豁达的地方。她有如此豁达的心胸,又有万夫莫敌的本事,信国公府的一个妾位,配不上她!”
“傅氏有个孩子,这一点是事实吧。总不会真是上天怜悯而赐一子?”温神念还有点疑惑。
“孔子是怎么来的?儒家的老祖宗都这样了,为什么要抓着颖宁侯的身世不放。傅家母子于国有大功,对得住所有人。”才七岁的夏语澹明媚艳美,第一次不想控制心绪,流露出超越年龄和世俗的感悟:“有丈夫没儿子怎么了?听说颖宁侯长得非常俊美,由此可以想见傅氏也是个美人,美丽又有才华的女人,是很难心动的,即使心动了,也不会不管那个男人做了什么,都死心塌地的跟随那个男人,感情是会被辜负的。傅氏有这样的能力和性情,潇洒的走掉。哎,将来呀,我要是有一半傅氏的本事,我也一个人活着,不嫁于男人,巴巴的委屈自己!”
夏语澹长得漂亮,又头顶着夏氏,温家兄弟才对她感兴趣。在接触中,夏语澹从来不娇声细气,别扭造作,言行举止洒脱自然,随和有礼,且有一股子不拘流俗的性情。因为温家兄弟在走的路,注定了要迎合流俗,所以更加喜欢夏语澹的这股子劲儿,因而以诚相待。
如今夏语澹毫无羞涩的说着不嫁于男人的豪言,温家兄弟也不以为意,能那么说出口,总比往日见过的,一提男子就好像侮辱了她们的名节,那样假模假式的女人们强些。其实她们所接受的教导,都是为了嫁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而她们自己,也在不断肖想着,嫁一个前程如何似锦,家底如何丰厚,相貌如何伟岸的男人。
温持念还是爱逗夏语澹,笑道:“你才多大点,就成天男人的挂在嘴边,还不嫁于男人,你能懂得什么是嫁男人,和嫁与男人的种种好处?”
夏语澹向温持念翻了一个白眼,装憨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别欺负我年纪小,我什么都知道。庄子里的婶子们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于男人,就是为了解决穿衣吃饭。我将来长大了,学会了生存的本事,能自己一个人解决好一辈子的穿衣吃饭,为什么还要嫁男人?庄子里的事,都瞒不了我。英子他爹,觉得家里稍有不如意,就要骂她婆娘,很多时候还要动手打人,用手臂粗的棍子打。荷香的小姑姑,嫁于男人,还被她男人卖到私窠子里去了,后来撞墙死了,刘婶儿还不给我解释私窠子是什么地方,其实我懂的,私窠子是最肮脏的地方。我要是有本事能一个人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要把我的性命交给男人,伺候着他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还有由着他骂,由着他打,由着他卖!”
☆、第二十七章 祖孙
从庄子走到石溪镇,以夏语澹的脚力要走半个多近一个时辰,所以听了一折《傅女传》就是吃饭的时候了。
温家的仆人在院子里摆上一张中间被扣出一个小圆圈的矮脚圆桌,抬了一个脸盆大的黄铜锅子,刚好嵌在圆圈里,锅子下面还烧着红旺旺的细炭,一碟碟切好的牛肉,牛筋,芹菜,木耳,白菜,莲藕,菌子,还有酱油,陈醋,蒜泥等调料铺满了一桌子。
温家兄弟是过着仆从环伺的生活,小厮婆子丫鬟走哪儿跟哪儿,但两兄弟生活挺糙的,离了那些人也会过,很多事愿意自己动手,只留下一个小厮看菜,其他人放好了东西就屈膝退了。温神念拎起筷子和大勺,把锅子里的牛大骨头捞出来,分给温持念和夏语澹提醒道:“放凉一会儿,先别吃,小心烫了舌头。”真是很有做哥哥的样子。
夏语澹故意要去拿起来,手一摸,道:“果然好烫。”
温持念转头看着夏语澹道:“我哥在长个,长得太快骨头疼,天天以形补形的敲骨吸髓……”
温神念是因为体质不好,发育快了才骨头疼,塞了一片莲藕到温持念的嘴巴里,让他闭了嘴,道:“颖宁侯改姓的事都是老黄历了,你再说点别的听听。”温神念在和庆府能看每旬朝廷公布的邸报,三言两语,和弟弟在京城听到的见闻还是有区别的。
莲藕生的也能吃,温持念吃完道:“最大最大的事,我上船那天出的,皇上给太孙定了伴读,选了景王,纪王,南康长公主,英国公,信国公,永嘉侯,靖平侯,宣德伯,文安伯,户部尚书戴家,吏部左侍郎罗家,五经博士孟家,钦天监正古家,大理寺卿余家,这些文臣武将之家和太孙相仿的公子,于十月初九开始陪太孙读书习武。”
夏语澹在心里默默为夏家念了一句‘阿门’道:“没有高恩侯府的吗?”
“确实没有!”温持念给夏语澹,或是给夏家留了点面子,道:“皇上选伴读,是要选年龄相仿的,可能你们家没有适龄的孩子。”
夏语澹心领神会道:“选太孙伴读是要嫡出的吧,还一定得是男孩子,我们家和太孙相仿的,都是女孩子。我知道我有两个姐姐大我一岁,还是庶出的,一个是我亲姐,一个是二老爷的,还有个同岁的妹妹,是太太生的,再往下,就更小了,只一个两岁的隔了房的弟弟。”
九岁的八少爷必须无视,也必须是他年纪不合适,而没被选上!
“太孙终于正经读书了!”温神念有着读书人对储君诚挚的期盼,道:“太孙要读书了,以后在哪里读书,住在哪里?”
温持念正刷着牛肉,刷了一半,把肉让给哥哥,道:“放在文华殿,所以才定了十月初九的日子,太孙读书的地方,文华殿还在修缮中。以后太孙白天在文华殿读书,晚上还是住在乾清宫的安泰殿。”
温神念惊讶道:“按着国朝祖上定的制度,皇子在七岁之前可以随生母或是皇后娘娘居住,七岁之后皇子住端本宫,若是封为储君,再移去慈庆宫。之前是没有办法,太孙薨逝,太子妃出家,据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大好,太后娘娘又年迈没有精力,太孙才随了皇上住在乾清宫里,现在要读书了还不重开宫殿,估计朝中又要闹翻了。”
几代储君居所的慈庆宫,在元兴十六年太子薨逝那年,太孙还没有出生之前,就被皇上封了。
“可不是!”温持念把芹菜夹光了,碟子拿给小厮让他再上一盘道:“每年为了太孙和皇上同住一宫的事,大臣们都要谏一谏,今年尤其多,皇上的旨意一下,就有几个大臣跪宫门口了。皇上听烦了,直接带着太孙出宫,还去了挺远的宣府,要十月才回来。”
夏语澹疑狐的道:“为什么太孙和皇上不能住在一个宫殿里。据我所知,乾清宫又不是孤零零的,一个房间,乾清宫有很多很多的房间,别说皇上和太孙两个人,就是再添几个,也住得下。英子她们家,就三间瓦房,包括了厨房柴房,最挤的时候,她家三代九口人了,王小叔晚上就搭了木板在厨房睡。”
温持念被这个类比说笑了,道:“帝王之家和寻常百姓之家怎么能一样看待。乾清宫是君王地位的象征,朝廷的许多政务都是在乾清宫决定的,后宫嫔妃除了皇后娘娘谁也没有留宿乾清宫的权利,自然了,在这之前,也没有哪个皇子皇孙可以长期留在乾清宫的。以前是想着太孙年幼,现在太孙已经七岁了。”
温神念接着解释道:“太孙住在乾清宫,实在有很多不便。乾清宫到底是皇上的居所,皇上有他的生活,若是皇上在乾清宫招幸嫔妃,太孙已经懂事了,虽然乾清宫够大不会直接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同住一宫,多少会听着,晚辈知道长辈的……那些事,总是不大恭敬的。而且,太孙既为储君,就该有和皇上独立的朝仪社交,用太孙的身份会见拜谒者,并设宴招待。太孙这样一直住在乾清宫,连东宫属臣都不能掌握,又怎么能做稳他储君的位置。皇上和太孙,不是普通的祖孙,是皇朝的象征,是国家权力的中心。”
“我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更知道内廷的事情,据说皇上有了太孙之后,从来不在乾清宫招幸嫔妃,所以,你们外人担忧的,怕太孙知道皇上的……,不大恭敬,是瞎担忧的。”夏语澹放下筷子,手叠在桌子上强调道:“太孙只有七岁,比我还小两个月。把皇朝的象征,权力的中心压在一个和我这么小的小孩儿身上,这份看重是不是太大了些?有皇上这样的大人当着皇朝的象征,权力的中心,就足够了。太孙还是向我们这些普通的小孩儿一样,有好吃的吃,有好玩的玩就行了,不然,过了这几年,长大了,烦恼多了,就没有无拘无束的心情来吃喝玩乐了。那些独立的朝仪社交?我要大着胆子瞎说了,你们也就一听。皇上今年有五十了吧,老话说五十知天命,我们庄子上,很多人都没有活过五十岁,就是活过了,也没有几年了。太孙他,没有爹,没有娘,世上最该亲近的人,就只有他祖父了,祖孙二人多一点时间生活在一起不好吗?我想皇上也是这个意思,他五十岁的老人了,没有儿子,孙子还只有一个,多可伶呢。皇上和太孙,不是普通的祖孙,可是他们要治理的,都是普通的祖孙,太孙多享受一些普通祖孙的天伦之乐,对他将来治理国家会有好处吧。将来皇上……崩了,太孙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行使他独立的朝仪社交,用他祖父的身份会见拜谒者,并设宴招待,不着急现在的!”
温家兄弟真的呆愣了好一会儿,温持念笑笑道:“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夏语澹垂下眼眸,苦涩的道:“因为我长大了,我有烦恼了,我的祖父祖母去世了,可我明明有父亲母亲,有兄弟姐妹,虽然不是一个人生的,也是同父嘛,也是家人吧,我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我有问过叔儿婶儿,叔儿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算命先生说了要放在乡下养活才能养大。哼,哄着我呢,我身体多好,能吃能喝能蹦能跳,一年都不用生病吃药。我在庄子上生活五年了,刘三哥还每年给叔儿婶儿写信,用驿站传过来,而我的家里没有派一个来看过我,甚至是特意送些东西,送封信来关心我都没有,他们不要我,不要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我知道。麻家头村,每次赶集都会做一罐糖膏,几串糖葫芦出来卖的那个人,他和他的婆娘五年生了五个孩子,最近一胎是双胞胎,因为养不了这些孩子,又没人要,就把最小的孩子溺死了,我也知道。我们家里,又不是他们那么穷的人家,养不了我,为什么不要我,把我赶出来!”
夏语澹一片话,三分假七分真,原是要蒙人的,结果自己说得辛酸,辛酸的不是为什么被他们赶到乡下,而是那种悲哀,投胎也不找一个好一点的地儿,有一群亲人,有和没有一样,长大之后,比没有还累赘,因为剥夺了人身自由,因为看不见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未来捏在别人的手里,那种恐惧。自己刷的,不是武侠世界,能够仗剑走江湖,自己每天必须要解决吃喝住的问题,买地买房都要户籍证明,走远了,还需要户籍通路。谁说古代是人治?古代也是条条框框的法制社会,法律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上等人享有特权,如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也是法律本身。因而没有特权的普通平民更要遵纪守法。
温家兄弟不会明白夏语澹真正的无奈,因而也不知道夏语澹想要怎么样的出路,温持念劝导道:“你别太难过,你长得那么出众,要是不在意侯府小姐的身份,会找着一个能过日子的人家,不要害怕,不会被人家又打又骂又卖的,就算你遇到了那样的事,还有我们兄弟,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说什么呢,她又没有真的赶出来。”温神念觉得弟弟太不会劝人了,用手肘打了他一下,对夏语澹道:“你在庄子上还有吃有喝的,他们没有完全不要你,或许还会把你接回去的。公侯之家,再有什么也要脸面的,你要是被接回去,就是真正的侯府小姐的,虽然庶出的比不了嫡出的,你把心放平一些,放开一点,也总是一般人家不能企及的。”
☆、第二十八章 换亲
夏语澹原是道了些浅见,怕温家兄弟犯疑,才歪缠出自怜的话来,倒是惹得大家不自在,勉强笑着岔开话题道:“吃呀,快吃肉吧,牛肉煮老了不好吃。”
一时三人自顾夹肉,夹菜吃,小厮给黄铜锅子加了新碳,又端了一碟牛肉和牛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