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严家大小姐当真命薄如纸,才嫁到林家一天就得急病去了。”
“严家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得多伤心。”
“谁说不是呢!”
严婉如踏出车门的脚又收了回去,坐回车内时,她已彻底心灰意冷,反正也就两天可活了,如今她还有什么可怨的?不该庆幸家中为她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没让她死后还受人诟病?思及此,她倚在车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马车就驶出了城门,咕噜轱辘地爬上了极乐山。
下车后,临诀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严婉如面上有看破生死的淡然,“也就两日的光景,能有什么打算?只求山神能在我死后帮忙找个地方葬了,不叫我暴尸荒野,我就感激不尽了。”
临诀颔首,“举手之劳。”
见临诀答应,严婉如松了口气,又隆重行了一礼。
“只愿来生我能清清白白做人,不再是个失了贞洁的女人。”
闻言,临诀无意识地抚了抚握在手中的剑,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清白?什么是贞洁?难道没成过亲,没上过床就是贞洁?”
临诀的这句反问叫严婉如哑了声,其实幼时她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何世间如此不公?凭什么男人可以风流快活,女人却必须守身如玉?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
然而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被她遗忘,一直到现在,被临诀的一句反问唤醒了过来。
若是从前,在她还好好呆在闺中时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或许会有感慨,会有不甘,却不会去做些什么。可是现在,经历了这样一番奇遇,她的眼界变宽了,性情也变得更坚韧。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忽然就浮上了她的心头,这世道如此不公,她还要投生转世再受世世苦楚吗?
于法理世道而言,她是个无处依傍的柔弱女子,于天地鬼神而言,她是泱泱众生里的微末凡人……那她为何还要去投胎转世,做一粒注定在人世沉沦的微尘?她为何不能走另一条路?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扎进了她的脑子里,迅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严婉如本已暗淡的双眸霎时亮了起来。
第12章
交易已经结束,临诀和严婉如再无瓜葛。见说完那句话后对方神色怔怔,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未想明白。他也不再理会,转身吩咐傀儡过两日给严婉如收尸,便要离开。
身后却传来噗通一声双膝突然跪地的动静。临诀眉梢一挑,回过身去。
只见严婉如跪在地上,双目灼灼地看着他,“我不想投胎,不想再做凡人,求山神指一条明路!”说着,她就跪在地上重重磕起头来。山地泥泞,地里还有些石子,那些石子刺破了她的皮肤,在她一连磕了十几下后,她的额头已满是血污。
鲜红的血顺着她面部的轮廓不断往下淌,然而她眼都未眨一下,面上满是坚毅和决绝。这个曾经柔弱无比的闺阁小姐,她如今的心志绝对比绝大部分男子还刚强。无怪乎她当初能吸引神庙的注意。
严婉如跪在地上磕着头,临诀就站在一旁看着,一直到她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摇摇晃晃地快要晕倒过去时,临诀才让傀儡扶住她。
见状,朱槿已明白了临诀的态度,她随手摘了片树叶,灵力化作数行小字印在了叶片上。而后对严婉如道:“这是一份鬼修的功法,你只剩两日的寿命,就算是给你灌顶也来不及了。这份功法你拿着,这两日读透了,等两日后魂魄脱离身体立刻就能修炼。记住,在修炼到第三层圆满之前不要离开极乐山的范围。否则若是被阴差勾走,我们也管不了的。”
严婉如几乎绝望的双眸陡然被点亮,她双手颤抖着接过那片叶子,一连道了数声感谢。
朱槿冲她微微一笑。随后就跟着临诀离开极乐山前往落霞镇。
下山之时,朱槿问:“主人,严婉如能成为第二个许尧么?”
临诀摇头:“不能。”
朱槿有些诧异,“这般心志,跟当初的许尧也不相上下了。”
临诀摇头道:“毕竟根底只是凡人。”
朱槿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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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诀和朱槿离开两日,因为中了迷香而不得不留在周府等候的傅绥心中焦虑不已。直至见到他回来,他才大大松了口气。
临诀这一回来周府仅仅是为了解决采花贼一事,其他的不过是顺带,现在事了,傅绥他们迷香又已解开,便直截了当地告辞了。
倒是周老爷有些不舍,临诀等人离开时他还一路送到了落霞镇镇口。
临川和落霞镇的距离不远,直接骑马回去的话只须一个多时辰。然而一行人刚刚出了落霞镇,临诀忽然道:“这么直接回去没意思,走小道,穿过红枫林,往定海城那条道回去。”
穿过红枫林进入定海城,再从定海城回到临川可算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样一来,短短一个多时辰的路就得延长到十多个时辰了。
不过庄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场所有人连一句疑问都没有,直接调转马头进了红枫林。
这个时节正是枫叶最好看的时候,众人一踏进红枫林,就仿佛走进一团烈火的世界,枫树生得挨挨挤挤,那些橘黄的淡红的叶子也亲热地挤作一团,一眼望过去红色灿烈,黄色耀眼,尽是极暖的色彩。
临诀打马走在前面,朱槿和傅绥仍是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
他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一路行来嘴角一直微微扬着,就连一片随风飘到他面前的枫叶,他也十分有兴致地将之接到手里慢慢把玩。
见临诀兴致这么高,傅绥不由露出笑容,“咱们山庄后面正好有一大片空地,义父若是喜欢,回去后便可叫人移些枫树栽下,等到明年秋天,就可在家中赏景了。”
临诀闻言,随意将手里的枫叶扔下,道:“不必了,栽再多枫树,也比不上此地美景。”
傅绥疑惑,见临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不由跟着看过去。
只见距离他们数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一身雪白道袍的年轻男子,他腰间悬剑,玉冠束发,容貌极俊极冷,却贵气天成,像是一尊昂贵冰玉雕成的人像,浑身上下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
明明是和他们一样的五官身体,明明没生出三头六臂,傅绥却觉得这人和他们完全不同,就像……就像十二年前他第一眼见到临诀时的感觉。在见到此人的一瞬间,傅绥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种令他不怎么舒服的预感。
那道人似乎只是无意间经过此处,面对朝他缓缓行来的几人毫不在意。
临诀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时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对方。
此时枫叶林中轻风簌簌,这人一身极其显眼的白衣也随着轻风微微拂动,在一片火红的枫林中像是一片雪白的羽、一团柔软的云。
临诀胸腔内的那个东西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他开口道:“这位道长姓甚名谁?从何处而来?”
白衣道士见这一行人停在他面前,清冷的眉眼间露出一丝疑惑,听临诀问起,他还以为这人是来结交的,正要回应,对方的下一句却让他的脸色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