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不开心地“哼”了一声:“她伪称好道,难道我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份儿心!若我喜欢的,不能叫人效仿,反与我唱反调,我,”戳戳自己的面颊,“还有脸吗?”
他说出来了!他居然说出来了!叶皇后心里惊涛骇浪!对于一个将装腔作势、故作深沉刻到骨子里的皇帝来说,这么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可见他最近真是吃药吃太多了。
叶皇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跟他争执了,争下去不可能有任何积极的进展,反而会将元和帝惹怒。索性不再顺着他说,而是另起了一个头:“人人都这样,知道哪个真心,哪个假意呢。唉,不说这个了。我今儿是真的就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您是非办不可了的。”
元和帝眉头紧锁:“什么事?还非办不可?”
叶皇后叹道:“您忘啦?头二年朝上吵得那么热闹,是为了什么?”
“嗯?”
“孩子呀!前两年就吵着要出阁读书了,现在呢?又没动静了,这都想什么呢?老二(吴贵妃子)都七(虚)岁了吧?老大比他还大着一岁呢,还能再拖?真是,我前儿在慈宁宫见着他们,长这么大个儿了,还百无聊赖的,怕不累坏了娘娘?”
元和帝轻吸一品气,哎哟,还真忘了这茬儿了。元和帝这个人,记性好是真的,记仇也是真真儿的。忽略起人来,那功夫比记性还要强些。宠爱吴贵妃的时候,儿子是心头肉,能将长子当不存在。吴贵妃变成了吴庶人,得,连这个也一起不存在了。
可皇帝的儿子,他不能是文盲啊!至少皇帝不能叫他不读书。元和帝胡乱答应一声:“知道了,这就叫他们从翰林里择两个人来教。”
“哎,怎么能随便找人呢?会被人说的。”叶皇后一边说,一边示意宫女上茶。
元和帝喝了半盏温茶,不那么狂躁了,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不错不错,你说的对。也是,我能允他们争相上前,可不许他们蒙蔽于我!”
叶皇后开始考虑自己因为知道得太多了,被灭口的可能性。元和帝近来越来越反常了,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将心里话讲出来了。她却只能装成什么也没听到,没好气地道:“听不懂,你们的事儿太绕人了,你的事儿我也管不着,我只管问问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能够读书。”
元和帝笑道:“年内总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你记着就好,今年,不对,还有好几个月呢,你可别再拖了!”
“知道了知道了,妇道人家,就是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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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帝这回没再拖延,第二天上朝,便将问题抛了给了群臣:“先前不是吵着要给皇子寻师傅么?怎么没下文儿了?朕不说,你们就不再提了是不是?都忙什么呢?”
天 子一怒,伏尸百万,换到现在,是风行草偃,大殿上趴下去一片。是的,吵得太投入了,您老又给大家开辟了一个新战场,大家又投身进去掐去了。平常除了互相 踩,大家总得做点正经事吧?南方报了涝,北方报了旱的,都得有人收拾不是?再说了,当时大家是关心皇子读书的事情么?那不是为了立储么?后来中宫有孕,谁 再争这个就是不长眼了。
然而这事儿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元和帝看众臣皆服,心情很好,没再施压,只说:“早早报上名来,又或者有谁觉得自己可以做皇子师傅,亦可毛遂自荐。早定下来早好,孩子都这老大年纪了,不能再等了。”表现得像个不太耐烦的父亲。
事情就着落在了内阁的身上,将加起来几百岁的几只老狐狸愁得不行。容阁老是反应快了,马上问道:“读书与封王,是否该同时办理?”嗯,先前争的不就是个名份么?现在好了,不用争了,他俩谁都做不了太子,那就是个藩王了。藩王的师傅,得给待遇吧?
元和狡黠的一笑:“准。”
容阁老成功地拖延了时间,册封藩王得准备仪仗、服饰吧?得确定封地吧?得配一整套的人马吧?得修建王府吧?事儿多着呢。给他们寻师傅,夹在其中就不大显眼了。可以让老狐狸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寻思——踢谁过去比较合适呢?
其 实,没人乐意过去。谁傻呀,搁大好的京城不呆,跑藩国去!前头楚逆那是没办法,朝廷要显示优容,择的都是大儒名师。通常情况下,藩王的师傅是没保障的。想 想看,没了爹娘看着的孩子,还是封地上最有权的人,不熊都对不起自己个儿。哪朝哪代的藩王,只要是离京就藩的,不学无术的居多,有一个肯认真学习的,那都 是得挂进史书裱一裱的。
现在的大儒名师,谁不努力多活个三五年,好等着太子长大呢?
反正,容阁老自己是不想去的,也不想自己家亲戚朋友去。至于最后谁去了,那就看谁倒霉吧。
显 然,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也是不少。大家都认为,元和这个人,也算是爱憎分明了——天下第一人,决定了在绝大部分事情上,他可以依自己的喜恶行事,而不须顾 虑太多。给不是太子的儿子选师傅,恰在其中。能在朝廷候选名单的,至少得是殿试出来的,怎么也是全国选拔的精英人才,学问是够了的。在这个基础上,随意指 派并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既然当爹的都不重视了,咱们再操那个闲心干嘛?将历年的进士列一列名,哪个长得倒霉就哪一个了。
然而,元和帝并不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人看穿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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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 芳近来过得更轻松了,姜长焕公事缠身,应酬便少,她也跟着清闲了起来。简氏大约是认真听取了韩燕娘的建议,待叶襄宁也有意亲近一些。瑶芳有了大把的时间, 想想姜长焕的建议,果然又将话本子的事重又拣起,预备再写一个新故事。顶好写个侠女,以武入道,最后飞升成仙。
才写了四、五页, 被简氏发现了,接着叶襄宁也知道了。瑶芳做这件事情,本就是不瞒人的,她们两个发现了也是在情理之中。两人看了一回,居然是叶襄宁更喜欢这个话本。简氏还 要叹一回:“哎,好好养大一个闺女,就这么走了,当爹妈的得多揪心呐!”叶襄宁却是满面欢喜:“知道孩子过得好,肯定是放心的啦。”
婆媳俩争执了起来,最后以简氏一句:“你们俩都不懂!我养过孩子我知道!”宣告结束。
妯娌俩被婆婆一句话给摁熄了,叶襄宁还要想:这是不是埋怨我们还没生孩子呢?孩子的事儿,不是想有就有的呀!我也想要好么?她还是长房,弟媳妇儿不急,她得先急。
瑶 芳看看简氏,发现她一脸的“我赢了”的爽快样,就知道她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深意。简氏长久以来生活在人口简单的小家庭里,对着的不是纵容她的丈夫, 就是拿她没辙的俩儿子,说话做事,根本不需要转十八个弯儿再往外露。遇上凡事都要多琢磨两下,力求尽善尽美的叶襄宁……也不知道是谁的劫了。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由瑶芳来开导,这事儿能由小姑子来做,却不能由妯娌来讲。得了,还是叫姜长焕跟他哥说一声吧。姜老大对妻子,确实不大像对彭敏那么上心。
等姜长焕回了家,瑶芳一边看他洗脸,一边将白天的事情说了。姜长焕笑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怎么就闲不下来呢?”擦好了脸,自己还嗅嗅,觉得没有怪味道了,才凑到妻子跟前亲了一大口。
瑶芳捂着左颊,嗔道:“跟你说正事儿呢。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那是。还是咱们俩好,你也不会钻牛角尖儿,我也不叫你受委屈。大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家里的事儿都不带上心的,”趁机表了一下忠心,“要过一辈子的人,比什么人处的时间都长,怎么能不上心呢?”
瑶芳按住他一边脸,将他一颗大头往一边推:“那你还不快点跟大郎讲清楚了去?”
姜长焕摇头晃脑地:“别,我还有大事儿没说呢。”
“怎么?”瑶芳在意了起来,难道有谁牵到什么楚逆的案子里面去了?这事不太妙。
姜长焕说的却是早朝上发生的事情:“预备给皇王封王,要给二王择师傅了,看起来圣上并不重视。”
瑶芳心头一动,摇头道:“那可未必。”
“哦?怎么讲?圣上还想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不成?”
瑶芳笑道:“他未必是重视二王,却是重视谁要做师傅吧?”
“得 了吧,这是有旧例在的。也说是要名师大儒,选的也都不错。结果呢?我家这些前辈,倒有一多半儿不乐读书,只喜玩乐的。闹到后来人人自危,都有称病不肯去了 的。”做王傅是个拼人品的活计,遇到个逃课的,算你运气好了。运气不好的,有性情暴烈的藩王甚至会殴打老师。
虽然后来这藩王也没讨了好,亲王降成了郡王。老师的这顿打,是结结实实挨上了,脸上也很没光彩,从此不肯再出来见人了。
惨!
瑶芳道:“要是旁人,还不好说,要是今上,多半要出夭蛾子。这一回,谁要肯说接手二王,三、五年后,必是东宫之师。”
姜长焕惊讶地:“诶?真的假的?”
“近来多事,楚逆的案子,为什么又想起来再割一茬了?还将他即位之初那位给他气受的陆阁老的事儿又翻出来了?还有,这炼丹的事儿,他真的很在乎安国公他们献的丹方?不过是在先前争立储的事情上憋了气没发出来,要敲打人罢了。他要敲打人的时候,准出夭蛾子!”
“哦——”姜长焕眯起眼睛来,“这其实是试探?那也不对呀,不是应该试探试探谁个听话么?”
“qi ——”瑶芳不屑地道,“这会儿,又想起来要有良心的正人君子啦。”这事儿跟当初她经过的事儿是一模一样的。宫里但有一点小脾气的人,都被元和宫打冷宫里 了。等上下都是看着他笑了,他又怀疑人家肯定不是真心的。瞧着瑶芳就对叶皇后忠心,他更觉得可贵,又过来想抢来对他忠心。简直不知所谓。
姜长焕顿悟:“他这是转了一圈儿又回来啦?可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将人养人那种习惯了,他又要改?”
“呵呵。”
姜长焕也无语了,这都叫什么事儿?瑶芳拿过他手里的湿巾子:“好了,不说这个了,横竖跟咱们没关系,你去跟大郎好好说一说吧。”
“哎,别!你嫂子娘家那里?”
瑶芳仰脸一想:“那我还是回娘家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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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芳从婆家到娘家很方便,婆家很好说话,姜长焕还颠儿颠儿地把老婆送过去。巧了,休沐日,贺成章正在家,一看到妹妹回来了,头又大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姜长焕不干了:“还是因为关心你们么?”抢着着瑶芳先前对他的分析说了。
贺成章认真地问妹妹:“不带私怨?”
“带了私怨我拿来坑自己家亲戚啊?他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们都能看出来,只不过被‘天子’两个字蒙了眼,不敢去看罢了。不是么?”
贺 成章与姜长焕面面相觑,半晌,贺成章道:“咱们两家都没人有这危险,要真是咱们自家人,也就认了。说出去……我怕……”姜、叶是武勋,肯定不会被选中,贺 敬文举人出身,进士都不是,没资格。贺成章资历又浅,也轮不上。一个赵琪,才离开了翰林院,因为前阵儿嘴贱,被扔鸿胪那里反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