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驾到,俆聖可谓笑得开心:“可算是来了,自从收到你的书信,你姐姐便天天念叨你怎么还不来,我算着时间,派人天天在城门口守着,一有消息就赶紧通报,走吧,她正在软云阁等你。”
裴喻寒颔首,与俆聖一路款款而谈,叶香偶则跟在后面,发现裴喻寒不时扭头朝她瞟来几眼,那副样子,唯恐一不留神她会丢了一般,叶香偶觉得他越来越像看护小鸡的老母鸡了。
来至软云阁,裴蕴诗还在坐月子,俆聖一见着爱妻,端正的五官瞬间温柔成一滩月光,握着她的手说:“阿诗,他们来了。”
裴蕴诗气色不错,面带红光,下颌圆润,完全不见月子里的苍白憔悴,显然被夫君呵护有加,日子过得相当顺心。
姐弟一见面,裴喻寒居然调侃起来:“阿姐,你胖了。”
裴蕴诗笑着白了俆聖一眼:“谁说不是啊,偏偏你姐夫还嫌我平日吃的少,说我过于瘦呢。”
一家人有说有笑着,随后婢女抱来小少爷,裹在红绸银丝花纹襁褓中,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小胖脸,呼吸都是软软的,就像剥开箬叶皮的水晶粽子,可爱得令人直想咬一口,都说孩子是娘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不就是呢。
叶香偶目光落在宝宝身上,一下就移不开眼了,倒是裴喻寒,裴蕴诗让他抱,他也不抱,转身随俆聖到屋外说话去了。
裴喻寒这样的反应,叶香偶心里多多少少能够明白,大概,他又是想起他们曾经逝去的那个孩子了吧。
“小偶。”
察觉到裴蕴诗的目光,她连忙乖乖唤了声:“裴姐姐。”
裴蕴诗莞尔,拍了拍床畔:“小偶,你能来,我真开心。”
叶香偶捱在她身边坐下,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来聊到无话时,两个人才沉默下来,半晌,叶香偶听到裴蕴诗问:“小偶,你肯原谅少琼吗?”
叶香偶一愣,后又恍然,细思量,她同裴喻寒的所有事,想来裴蕴诗都是清楚,如今她恢复记忆,裴蕴诗又岂会不知?
她没有回答,裴蕴诗则慢慢回忆:“你还记不记那天晚上,你来荷香居找我,却意外撞见少琼也在房里?那天他跟我说,他要娶杜府千金,我说好,因为我知道,这两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罪,哪怕再坚强,也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我一直希望他能走出过去的伤痛中,所以我告诉他,放手吧,放你离开,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然后,他就哭了,很伤心很伤心,就像当年爹跟娘去世的时候那样伤心,那一刻我才明白,他说要娶杜千金,哪里是为了忘记啊,根本是打算让自己痛苦一辈子,若肯放开你,早就应该放开了,你瞧,他现在连他的亲外甥也不忍多看几眼,这些年,他的心一直在愧疚、自责、懊悔……失去孩子,他比任何人还要悲痛。”
裴蕴诗轻轻覆盖住她的手,蕴在眼窝处的笑意,温柔而怅然:“少琼是我的亲弟弟,我疼他、爱他,眼睁睁看他做错了事、痛楚多年,却无能为力,原本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该插手,但我相信,少琼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叶香偶疑惑地望来,对上与那人如出一辙的凤眸,裴蕴诗微笑:“因为你现在是小偶,而不是冷念,对吗。”
她抓着她的手,就像抓着她的心脏一般,使得叶香偶剧烈一震。
之后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当叶香偶从婢女手中接过小少爷,摸着宝宝的小脸、小手、小脚丫,她心底一阵温暖,仿佛整颗心都快要融化,同裴喻寒一样,她眼眶亦禁不住潮湿。
从屋内出来,叶香偶看到裴喻寒正立在斜旁的回廊花影处,梅花堆簇着那一袭团云锦绣白袍,衬得他眉眼高华,生得好一副冰肌玉骨的姿容,对面是位紫衣少女,因他身量修长,对方便惦着脚尖,像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与他交谈着什么。
☆、第88章 连[连载]
叶香偶一眼就认出那女子来,灵秀娟丽的眉目间,流露着不失天真烂漫的娇嗔,她一边说话,一边目不移珠地凝着裴喻寒,好似他是光芒万丈的天神,可望不可即,眼底溢满了崇拜与倾慕。
是紫薰。
叶香偶有些诧异,但转念想到,紫薰也是住在英州,按辈分关系是俆聖的表妹,为此她会出现在俆府,并不算稀奇。
叶香偶呆呆立在原地,恰好裴喻寒若有所觉地转过头,见着她,神色一变,紫薰顺他的视线望去,显然也发现了叶香偶,又看向裴喻寒,问了句什么,裴喻寒口型微启,低逸几个字,便赶紧朝叶香偶的方向走来。
“阿念……”他神情不太自在,没几步就到了跟前。
叶香偶似乎一瞬恢复了平静,徐徐道来:“我跟诗姐姐聊了会儿天,适才见她有些困乏,就先出来了。”
裴喻寒却紧张地端详着她脸上每分细致处,唯恐她会不高兴一般,随后紫薰赶来,他介绍:“阿念,她是紫薰。”
叶香偶友善地打招呼:“紫薰姑娘。”
紫薰却不说话,静静站在裴喻寒背后,仿佛对方是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她一直盯着叶香偶,那种眼神,竟看得叶香偶有点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就像是绸缎庄里的布料,被她打量来打量去,再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无一处不仔细。
过去片刻,紫薰咬着嘴唇,磨磨唧唧吐出一句:“原来就是你啊。”
她特不服气似的,讲话一阵气急败坏:“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同意?裴哥哥究竟有哪里不好,难道还配不上你?”
“紫薰!”裴喻寒出声打断。
叶香偶眨着眼睛,完全听得一头雾水。
紫薰显然挺怕裴喻寒生气的,闻言安静下来,委屈地瘪了瘪嘴巴:“我就是觉得她长的挺一般的啊。”
说她……长得挺一般……
叶香偶反应后,突然有点哭笑不得,这丫头,倒是什么话都敢当面说。
她好奇地问:“你觉得我怎么一般?”
紫薰鼓着两腮,酸不溜秋地道:“裴哥哥说你比我好看,比我苗条,比我个头高,我本来以为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反正我觉得你不如我。”
“魏紫薰!”裴喻寒简直有掐死她的冲动,真不知她是太自信,还是太孩子气了。
叶香偶听完,点点头:“哦,我也这样觉得。”
她的态度令紫薰一愣,按说被人批评样貌,都该生气才对吧?
叶香偶道:“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释,哪怕我是个丑八怪,他依然会觉得我比你好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紫薰蹙眉,半晌,摇了摇脑袋。
叶香偶微微一笑:“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你……”
看出她眸底的戏谑,紫薰登时面色涨红,仿佛掉入热锅里的小土鸡,又气又急,原地跺脚:“反正、反正你以后对裴哥哥好一点,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身影化成一股小旋风,提着裙裾跑掉了。
瞧瞧,也太容易对付了。
叶香偶乐不可支,尔后察觉到裴喻寒的注视,他眼睛里有未褪去的吃惊,双颊浮起异样红晕,有种孩童般的腼腆欣喜,当接触上她的目光,才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略显无奈:“这两年,她性子一点都没变。”
叶香偶脱口问出:“紫薰是喜欢你的吧。”
裴喻寒不置可否。
叶香偶道:“我记得当年,她独自从英州跑来找你。”
裴喻寒意外她会知道,一怔后,点点头:“嗯……那时候我也没有料到,她第二次跑来见我,竟然说要嫁给我,她一个姑娘家不远千里赶来,没办法,我只好先将她安置下来,后来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是不可能娶她的,她很想见见你,可你当时的样子……我只能拒绝,她说离开淮州前,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我可以陪她两日,在河灯节那天陪她放河灯……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紫薰说清楚了,我跟她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
叶香偶才晓得那会儿是她误会了:“对了,紫薰刚才问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喻寒却尴尬地揉揉鼻子:“没事。”
因为要停留俆府几日,探望完裴蕴诗,家仆忙着从马车上挪运行李,叶香偶被安置在女眷居住的后园芙蓉居,因离晚膳时间尚早,叶香偶对新地方好奇,便带着翠枝随处逛了逛,俆府的仆从知她是贵客,路上经过,都会恭敬地朝她福身行礼,叶香偶打听下,得知梅岗上腊梅蜿蜒成林,米分红一片,暗香无数,遂领着翠枝登上观光,不过刚是抵达山顶,风就大了起来,叶香偶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雪狐毛昭君兜斗篷,周围花瓣细密,飞落如雨,洒了她满身米分香色,小小的身影,竟好似匿现尘寰的梅花妖精,美得令人难以移目,生生灼入眼睛里。
翠枝赶紧替她把兜帽戴上,正欲拉着她下山,忽地视线一扫:“咦,山下面是不是有人?”
叶香偶顺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山下有一条人影,正仰头朝她们这厢注视着,看不清面容,但似乎是位年轻男子。
叶香偶没多想,迅速跟着翠枝下了山。
俆聖喜欢热闹,晚上把大伙儿叫到贤意堂一起用膳,俆聖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才七岁,而俆聖既是家中老大,又是一家之主,几位弟弟妹妹都对他敬爱有加,介绍到三弟俆溢时,俆溢就跟望着天仙似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叶香偶,差点回不过神来,叶香偶对俆溢的反应有点匪夷所思,不过仔细一打量的他衣着身形,猛然醒悟,原来他就是今天在山顶上看到的那个男子。
可能离开家不太习惯,翌日天刚破晓,叶香偶便早早起来了,梳洗完毕,她简单在屋里用了早膳,又去软云居探望了裴蕴诗,回来途中正巧撞见了俆溢。
俆溢年方十六,生得文质彬彬,看到叶香偶居然有点害羞,两手高拱,朝她唱了好大个肥喏,显得恭谨无比:“表姑娘。”
叶香偶亦客气回礼:“三公子。”
俆溢腰板挺得笔直,睫毛半掀半垂,一副想看她,又不敢看的模样,讲话结结巴巴:“表姑娘,这、这是要去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