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摘了笠帽,赫然是六王爷东旌辰。
沈宁皮笑肉不笑,再次一福,“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搞什么东西,今天早上才坑了她六文钱,怎地现在又来她家装神秘?他那么有空么?
东旌辰背着手颇有威仪地应了一声,沈宁请他上座,他轻咳一声,“本王公事繁重,便不赘言,有件要紧事得交由你去办。”
“敢问王爷是何事?”
东旌辰再次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本王的蛐蛐儿昨日死于非命,而现下本王战事要紧,顾不得这些玩意儿。”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沈宁没有说话,用着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东旌辰见她神情古怪,恼羞成怒,“怎地?”
她今天早上是见鬼了不成!沈宁只觉荒谬,片刻她慢慢问道:“敢问王爷,今日的早膳……用得可好?”
东旌辰眉头紧皱,心想这妇人是个什么意思,他让她去帮他捉两只蛐蛐儿,她却问他早膳用得好不好,“这荒山野岭还管什么吃喝,不过是裹腹罢。”
沈宁假笑僵在唇边,嘴角疑似抽搐。
双胞胎?不可能,景朝视双生子为吉兆,皇室出了双胞胎,早就召告天下了。
双重人格,有可能。
又或者,传说中的易容之术。
沈宁多么愿意相信她面前这人是个精神病,也不愿相信今天早上的东旌辰另有其人。
多可怕的事!令这纯洁天真而又位高权重的小王爷藏在暗处,自己顶着一张王爷面皮到处招摇撞骗,御千军万马,屠一城之人,倒底还有什么事是那个假王爷做的?她越想越心惊,如果不是六王爷……又能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
突地脑中白光闪过,沈宁心惊肉跳。
“李夫人?”怎么突然变了哑巴?东旌辰觉着她越发奇怪。
“啊?哦,哦,”沈宁回神,忙道,“王爷放心,我帮王爷再捉几只蛐蛐儿便是。”她顿一顿,不死心地道,“这三尾,还要不要?”
东旌辰眼前一亮,“要,当然要!没有三尾儿哪来的千秋万代!”
这货真不是早上那货……沈宁绝望了。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你万不可对旁人说起今日见过本王,待本王闲暇自来寻你……你只管做好本王交待你的事,日后重重有赏!”说着戴了笠帽看看四周,也不等沈宁跪安,匆匆走了。
沈宁呆立屋中,望着东旌辰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回廊之中,愣愣石化。
沈宁在府衙内室的偏厅里见到了游知渊,通常严守礼教的游知渊是决计不会在内室见客,然而因其脱骨之伤复发体热,且因曹荣之事又遭急火攻心,今日竟是卧床不能起,好歹两碗汤药下肚,才能勉强在夫人搀扶之下出了内室。
“游大人,怎地两日不见,就变得这么憔悴?”沈宁大吃一惊。
“下官惭愧,此等紧要关头竟头热体虚,真真是无用书生,不提也罢。”游知渊中气不足地叹了一声,由夫人扶着坐了下来,落坐之后并不不忘向夫人道谢。
“还不都是那曹荣惹的祸,他胆大妄为劫了努儿瓴不说,还居然畏罪潜逃,害得王爷震怒,老爷也受了牵连。”游夫人心疼地看着相公一脸青白之色,愤愤而语。
“曹荣还能找到吗?”
游知渊摇摇头,“医营慌乱,众人都不知曹荣是何时而逃,再找哪里能见他的踪影?唉,只怪下官有眼无珠,让奸人逃窜。”
沈宁想说些什么,可见他着实虚弱,也不便过多打扰,所以咽下了口中话语。
“不提这些,”游知渊也心有所念,看向沈宁犹豫片刻问道,“下官听闻,夫人借由王爷向陛下讨要的赏赐,竟是一块贞节牌坊?”他自昨日黄将军口中得知此事,心中颇为复杂。按理他应为李夫人这般贤良淑德、忠贞不二的做法理应欢喜才是,但他不知怎地总觉不妥……
“妹妹求陛下赐贞节牌坊?”游夫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她转向沈宁,由衷地为她高兴,“真真好事!妹妹倘若如愿,可就耀了夫家门楣了。”难怪她不愿为妾,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沈宁强笑着勾了勾唇。
“夫人。”游知渊微皱眉头,打断自家夫人,“李夫人,下官以为这番做法有失妥当。”
沈宁小小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这个道学书呆会第一个支持她,“为何?”她不由问道。
“这……夫人你年纪尚轻,又膝下无子,何苦来哉?”
游夫人闻言,不由偷瞄夫君一眼。老爷这是何意?分明是天大的好事,为何老爷还出言阻拦,难道……
沈宁轻轻一笑,“多谢大人关心,但我心意已定,大人就不要劝了。”特别在这种意外出了风头的时候,这块牌坊更加重要。
她不相信这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有第二个李子祺。她也不愿再与这世界有更多的感情瓜葛,现下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牵绊就已越来越多,但她始终还是想回家去。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有她存在了二十三年的痕迹,她怎么能当作庄生晓梦?
“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事不解。”沈宁看了看游夫人,歉意一笑,“嫂子,我就问游大人一句话就走。”
游夫人闻言,看了游知渊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只得为他理了理身上的披裳,与沈宁对视一眼,领着丫鬟走了出去。
等游夫人一走,沈宁上前一步,问道:“游大人,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六王爷到底是谁?”
游知渊被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六王诚亲王爷,乃先帝贵妃王贵妃所出,尊龄二十有二,因王贵妃与太后情同姐妹,对年幼陛下多有照顾,因此陛下对诚亲王恩宠有加,视若同胞亲弟。”
……他果然不知道。沈宁希望破灭。
“李夫人,你为何有此一问?”
“你……”沈宁犹豫了一下,觉着还是不说,自己也装作不知道是上策,“我就随口问问。”她起身,“那游大人你好好休息,最重要的身体要紧。”
游知渊关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可有要紧?”他见她面上也无血色,应是伤痛未愈,想来自己竟比一女子体弱,着实惭愧,只是李夫人亲自抱病前来,便只此一问?究竟里头有何渊源?
“多谢关心,差不多快好了。”现在身上的伤比不了心头受的打击啊……“这府里住的,除了六王爷,是不是还有一名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贵客?”
没有人,没有人,六王爷精神分裂,六王爷精神分裂。她在心底恶毒地诅咒人有精神病。
游知渊微讶,“李夫人如何得知?”那贵客颇为神秘,住在厢房足不出户,伺候的两个丫鬟也都是自曲州带来的人。
“我……猜的。”她不能告诉他,游知渊对景朝衷心耿耿,如果他知道了这事,面上肯定藏不住,到头来她又被牵扯进去了。她笑着起身告辞,忽而在门边时又记起一件要紧事,“对了,游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第二十五章
翌日,沈宁陪着老夫人用完早膳,独自一人在李子祺的书房坐了许久后,下了决定去找花破月,这“假”东旌辰的身份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绝对是为花家平反的关键人物,而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只是,谈话的技巧得好好斟酌斟酌……
她在府内找了小花一圈,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她去了哪,她想了想,随手拉了个家丁,让他看到小花后转告到镖局去找她跟花破月。
进了镖局,韩震不在,正在厢房拭琴的花破月见她过来带了丝诧异,忙扶着她坐了,“你受了伤,怎么还四处乱跑?”
沈宁也不赘言,一坐下便把她的想法给说了,但并没有说有两个六王爷,只强调言语间要再三留意。
花破月听她说时就有些心神不宁,待沈宁说完,她沉默片刻,玉腕轻抬,亲自为她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地道:“我已让妹妹去了……”
沈宁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花破月垂眸,抚着手中玉镯,“昨夜我把爹的兵给了她,让她今日去找六王爷。”
“你让她一人去了?”
花破月点点头,“你放心,我已交待好了,让她将当年旧事冤案一一陈述,爹爹遗书字字泣血,吾皇是旷古明君,倘若得以圣听,爹爹尽忠报国高洁之心,定能得以大白于天下。”话虽如此,她依旧提心吊胆,昨夜沐浴焚香在菩萨面前跪了一宿。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沈宁道。她不会连韩震也没说吧?这不像她的作风,她做事稳重,这种大事又怎么这么草率?难道……
“我……”花破月眼神游移,心虚不敢言。
沈宁眼珠转了半圈,瞬间变了脸色,倏地站了起来,“花破月!你是当真自作主张了?”
花破月撇开视线,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