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提起昨天见到老张的事。我在路上就想好了,既然他父亲不想来见他,也就不必让他想起父亲。
大哥微笑的嘴动了动,呼出一些气声,像是想说话又囫囵吞了字音的那种感觉。
是他太虚弱了,想说话没能说出来吗?
我刚想说话,大哥伸手抓住我的肩,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我愣住了,长大以后,我们从没有再这样拥抱过。
我的身体很僵硬,害怕碰到他的伤处。虽然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但那些巨大的伤肯定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恢复到了能出院的程度而已。
大哥抱着我,一下一下拍我的后背,拍得很有规律。
这不太像是成年人互相安慰,倒不如说……更像是家长在哄小孩睡觉……
小时候他确实这样拍过我。那时候我太小,自己不怎么记得,是妈妈说他拍过。至于催眠效果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这样做。
我小心翼翼地挣脱他的胳膊,生怕碰疼了他,抬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仍然笑着看着我,那个表情让我不舒服。
他闭着眼,咧着嘴笑。
我的视觉似乎会自动忽视他的眼睛,只能有效接收他的下半张脸。我看着的是大哥,心底却总觉得在看着和妈妈一样的鼻子与嘴巴。
他微笑的嘴巴一张一翕,发出嘶嘶呼呼的气声,声音或长或短,抑扬顿挫,绝不是通过声道喊出来的,更像是从身体向外挤压空气。
这像是什么?接近于喝碳酸饮料后打出的那种嗝,但也不太一样。没有人能这样持续挤出空气,甚至带着发音区别。
我陷入茫然,我完全不能理解他这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他今天一直这样……”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他昨天下地散步,还在护士站和我们说话来着,那时都正常。今天早上我去抽血,也和他聊了几句。后来……不是突然之间,是一点点的,就是……你和他正常说着话,他偶尔吞几个字,话就不连贯了,然后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最后就变成这样。”
我又看向大哥。大哥再次发出那种声音,这次还夹杂着频率一致的“咯咯咯”声,有点像是笑声。
之所以说“有点像”,是因为他一直面带微笑,嘴巴一直缓缓开合,并没有做出平时说话、大笑时应有的口型,所以我不能确定那是笑声还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发出的气息声是怎么回事……那是他在说话吗?他说出的是语言吗?
在震惊和迷茫中,我下意识地后退,大哥却一步步逼近。
我意识到这样不好,这动作可能会伤他的心,于是我强迫自己停下,不要做出试图远离他的姿态。
这时医生忙完了手头的事,也来到病房前了。医生靠近后就只盯着我,似乎故意回避大哥,尽量少看他几眼。
大哥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从前这个医生不是这样的。我能理解她。
医生低声跟我说:“我们给他做了全面检查,上午也找了其他科室会诊。我们没发现任何器质性病变,所以考虑有可能是精神上的原因。”
“嗯,我明白……”我低着头。其实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可能也不止精神上的原因……但除此外还能是什么?我想不出来。
我想让大哥回病房休息一下,他好像不太能理解。我费了好大劲又是说又是比划的,想让他回病房休息,他一直不配合,非要贴近过来,像大人哄小孩睡觉一样来拥抱我,拍我的背。
最后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了张纸,用笔写上让他回去休息,把纸举着给他看,同时拉着他往病房走,他好像终于懂了。
这本来是多人病房,现在其他病人都出院了,只有我大哥一个。我扶着他躺回病床上,他老老实实地平躺着,继续闭着眼,继续咧嘴笑着。
这幅表情让我十分不适。他不再发出声音了,但嘴巴继续张着,并且缓缓开合。
第10章 不应直视之物
我同意办理出院、转院。看大哥这样子,恐怕普通医院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
医生能帮我联系A市的精神卫生中心,但我不太想去,我看中了另一家医院,在省会,比A市、比我住的城市都要更靠内陆一点。
一方面是那家医院更出名,另一方面是我希望带大哥换个环境。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念头,觉得离开A市会好一点。
医生说如果我想好了当然可以,但如果要去省会,他们就没法帮我什么了,得靠我自己去安排。我说没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去租个车,自驾带我哥离开A市,到了省会直奔医院,像我哥这种情况,他们应该会收治的。
要办好这些也需要时间。得先出院,之后才能结算这期间的各种费用,然后过两天再拿回医保卡。所以在刚出院后的两三天里,我得带着大哥住在那个长租了房间的招待所里。
================================
大哥好像变听话了,也可以说是变沉默了。
出院之后,我拉着他去哪都行,他也不质疑,也不反对,也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在外面走路的时候,我给他戴了帽子,戴了墨镜,路人也不会觉得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