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的烛火洒落下来,柔软的绸面上浮现出男人俊美凌厉的轮廓,狭长的眼,高挺的鼻,精致的唇形,再好的丹青手也难以描摹其风采之万一。
阮姝竟有些看痴,浑然不觉红绸之下,男人已蓦然睁开眼睛。
淡淡的呼吸扫过鼻尖的绸料,顺着男人苍白的脸颊滑落,随之而来的,还有厉然一声低喝。
“找死。”
阮姝怔愣之间,手腕忽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桎梏,清晰的钝痛让她立即回过神来。
低沉暗哑的嗓音划过耳膜,恍如从冰冷的寒洞传来。
阮姝被吓得往后一弹,“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春凳。
沉寂的黑夜,在一时间被她震得稀碎。
“呀,好疼。”
阮姝疼得眸中水气涟涟,捂着自己的后背揉了揉,小小的眉心不自觉地皱成一团。
一抬眼,看到床上的男人竟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方才的恐惧一冲而散,化为甜甜的笑意。
她的眉头舒展,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夫君,你醒啦!姝姝以为你快要……”
阮姝嘴边的“死”还未脱出口,便被男人冷淡阴鸷的一双眼睛吓得滞住。
陆渲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榻板上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夫君?
她唤他夫君?
他略一思忖,已然想通了来龙去脉。
宫里那些人还真是不怕折腾,看他时日无几,奄奄一息,竟给他送个姑娘来冲喜?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倒是充足。若是不知他们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他恐怕还要多谢他那父皇母后的恩赐。
陆渲寒眸低垂,仿佛有一簇低温怒火顷刻便要迸发出来。
“是不是姝姝吓到夫君了……”
阮姝见他不说话,以为夫君不高兴。
她一张小脸拧巴,眼中的星星火光变成一汪泉水,在灯柱下闪着透亮的银光。
望着眼前,似乎一瞬便能滚下泪来的阮姝,陆渲略略掩下深处的愤怒与寒意。
他最头疼的,就是见到女人哭。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情绪疏淡,“你不走?”
阮姝怔忪了一瞬,走?
她为什么要走?是夫君不要她了么。
她脑中忽然很乱,小嘴张阖不知道该怎么回,良久才眨了眨眼睛,“姝姝不走。”
阮姝撇撇嘴,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雾般的杏眸中有种灼灼的坚定,可声音却是绵绵的,“爹爹说,姝姝嫁给夫君,夫君的病兴许就能好起来。”
“呵。”他似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用未受伤的右手支起身体。
忽明忽暗的灯火,落在他淡漠清绝的脸庞,神情晦暗难辨,“你们都觉得本王要死了?”
“不是的……夫君,快躺好!”
阮姝一下子就看到陆渲左肩处的素色白衣微微洇红,睁大双眸才发现伤口处有血渗了出来,她急得手忙脚乱,慌忙起身想让他躺下,可伸出的手却被陆渲挡了回去。
阮姝吓得怔怔看他,方才抑制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也簌簌滚落。
夫君病成这样,话都快说不出了,可力气却还是很大,轻而易举便将她推倒在一旁。
“跟着本王,不怕来日让你殉葬?”
看到阮姝哭得梨花带雨,陆渲的脸变得更加阴沉,又带着些许不耐。
“殉葬”这两字,阴沉得厉害,惊得阮姝后背冷汗涔涔。
“新婚夜,夫君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呀!”
阮姝小脸鼓鼓的,眼眶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夫君不会死,姝姝也不会死。”
“……”
陆渲剑眉紧蹙,额头浮出一层冷汗,青筋凸起,似在极力压抑着痛楚。
他低头,用巾帕捂住左肩渗血的伤口,可才一息的时间,嫣红的鲜血便顺着他的指缝慢慢滑落下来。
陆渲靠在床头,沉沉地喘息。他的双眸紧闭,惨白的面色让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千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冷得彻骨。
良久,他沉声道:“拿纸笔来,本王为你写一封休书,你自可离去,改嫁他人。”
阮姝豆大的泪珠霎时落下,两手攀着床沿,“夫君别赶姝姝走。”
陆渲见她纹丝不动,一双杏眸眼巴巴地盯着他,心底忽然烦躁起来:“本王的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
语毕,他抵唇连咳数声,嘴角也落下殷殷血迹。
阮姝不住地摇头,看着夫君痛苦的模样,不禁伸手上前,想扶住他。
陆渲闭着眼睛。鼻尖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沁入喉口,他只觉有一团温热又绵柔的娇小物体,在他眼下笨拙地靠近、晃动。
“还不滚。”
陆渲猩红色的双眸忽然睁开,那眼眸中的森森寒意,投向正蹑手蹑脚上前的阮姝,让人躲避不及。
“夫君,你快不要说话了……伤口会疼。”
看到陆渲的白衣,已经被浸成了赭红,阮姝着急得不知所措,想要给他擦一擦冷汗,却又不敢再靠近。她怕夫君激动,把伤口扯得更痛了。
陆渲心下冷哂。
这具身子无时无刻不在煎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跟着他有什么好?等着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