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巍奕望着她轻快灵巧的背影,慢慢敛去嘴角的笑意。
……
潮湿阴冷的偏房小院,渗入砖木的霉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阮姝已经习惯这里的味道。
“娘亲,方才姝姝见到爹爹了!”阮姝提起已经洗得白旧的裙摆,一路小跑进屋。脚上的铃铛,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叮当作响。
苏梦音听到阮巍奕的名字,先是一怔,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抬手将阮姝脸上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眼中尽是柔和,“怎的如此开心,你爹爹可是说什么?”
阮姝一头扎进苏梦音的怀里,苏梦音身上那淡淡的药草味,让阮姝觉得特别心宁,“爹爹说,让姝姝嫁给晋王。”
“咳咳咳……”苏梦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剧烈的咳嗽,让她原本就过于纤瘦的身子,变得更加孱弱,“姝姝,你……你可应下了?”
“晋王那么好,姝姝当然答应啦。”
阮姝从苏梦音怀里起来,心疼地拍拍苏梦音的背,让她好受一点。
苏梦音实难接受这么突然的事情,她望向身边的侍女琴儿,忍不住问:“这晋王,可是才班师回朝的那位晋王?他不是……”
他不是重伤濒死么?
全京城都传他活不过几日了,连苏梦音这等后院妇人,都偶有听闻,何况……
一旁的琴儿也急得快哭出来了,直接说出了苏梦音的心里话:“原不是大小姐许配给晋王的吗?怎又换做小姐了?姑娘您可千万不能答应,这晋王据说已经快不行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
阮姝一脸懵懂,她平日里只在偏院活动,对于外面的事情几乎一概不知。
“可爹爹说晋王曾经战敌无数,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或许是传言有误呢。”
琴儿急得跺脚,苦着脸道:“听说这晋王性格暴戾残忍,从前京兆尹家的公子,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被晋王卸掉了一条腿,最后竟是京兆尹亲自上门赔罪,被那魔头好生教训了一番,况且……况且他已经要死了,大姑娘不肯嫁,便要我们姑娘来顶!”
苏梦音默默垂泪,一声声猛烈的咳嗽,竟带出了一点血丝,雪白的丝帕瞬间绽出触目惊心的红。
“阿娘!阿娘你没事吧!”阮姝急得低呼一声,“阿娘不同意,姝姝就不嫁晋王,姝姝可以去求爹爹……阿娘不要担心姝姝……”
苏梦音泪眼婆娑,自责不已。
若不是她体弱多病,伺候不了老爷,也不至于让姝姝跟着她一起,受到这般冷落和对待。
“是姝姝惹娘亲伤心了。”阮姝看到苏梦音泪流满面,豆大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她抱着苏梦音,泣声道:“姝姝不嫁人……姝姝不嫁晋王就好了。”
苏梦音只是默默地摇头。
这满京都的人,谁不知道晋王陆渲呢?
喜怒无常、阴郁冷血,手段极其狠辣残忍。
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生活,得时时刻刻小心行事,一步错,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再若晋王撒手人寰,姝姝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苏梦音来说,无疑都是天崩地裂般的噩耗。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为阮姝再争取一次,就算结果渺茫。
……
阮府书房,烛影昏黄。
“姨娘进去吧,老爷在里头。”
阮巍奕身边的小厮屈身向苏梦音行了个礼,示意她进去。
苏梦音颔首道了声谢。
淡淡的药草味飘散而来,熟悉又陌生。
阮巍奕抬眸望见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裳,柳眉紧蹙,一双明眸似含清泉,面露郁郁之色,“梦音。”
她来,他是预料到的,因而并未差人阻拦。
但初见,阮巍奕的胸口还是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当年,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得圣旨南下巡视。路经江凌游园,忽而骤雨,却见一身白衣胜雪的女子,撑伞向他走来,那年她的微笑动人。她为他撑伞挡雨,他便带着她游遍了江南。然而北上回京后,她一来这儿便不适应,断断续续生了几场病,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也愈发不好了。
“咳咳——”
苏梦音努力压着咳嗽。方才气血郁结,吐了血,现在她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你……还好吗?”阮巍奕心口一下子收紧。
“承蒙老爷关心。”苏梦音颔首柔声回道,“梦音一切安好。”
“好,那就好。”
阮巍奕心中有愧,点头,又复呢喃着,“那就好。”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这十四年,终究是他亏待了她。
“梦音这次为何来,老爷想必是知道的。”苏梦音语声慢慢,低声细语,“梦音从未求过老爷,这次……”
“阮姝的婚事,是圣上的旨意。”阮巍奕撇过头去,打断了苏梦音的话,留下一个威不可攀的背影,“阮姝虽然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却也是我的女儿,可圣命难违。梦音,你是识大体的,应是知道的。”
阮巍奕的话如晴天霹雳般,压得苏梦音喘不过气。她的身形摇晃,仿佛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幸而是扶住了身旁的桌案,才没有瘫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