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觉得数年来的委屈一朝释放,她像小时候那次一样哭了个畅快。
一直以来,她是乖巧懂事的女儿,是善解人意的朋友,是听话有礼的晚辈,但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是任性的,是叛逆的。
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要听话、要谦让、要忍耐,没有人教她要主动、要争取、要拒绝,甚至要自私一点。
直到长大后,她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为时已晚,“乖巧”“懂事”已经成为她人生的标签,她试图揭开这些标签,但每一次尝试都心力憔悴。她在坚信和犹疑中拉扯挣扎着。
所以她越来越依赖于那些放空的时间,只有在那些时候,她才能安定下来,才能确定地告诉自己:你很好,你没有做错。
周一终于从抬起头来,顾知行的衬衫从肩头到胸口湿了一大片。
她擦掉眼泪,故作轻松地问:“我,我很矫情吧?居然还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了。”
顾知行看着她嘴角强行扯出的笑,心头一紧。她一哭,脸上就红起一片,眼睛、鼻子、脸颊全都红红的,现在又扯着笑,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堪。
他不忍看这样的表情,又把人抱紧。
“不是的一一,你很好。”
“别人不重要,不要管他们。”
“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痛哭一场的结果是,周一的偏头痛犯了。情绪激动,又在海边吹了很久的风,所以一回到房间,她就捂着额头躺到了床上。
顾知行见状,赶紧翻出药喂她吃下。
偏头痛发作时畏光又畏声,所以他把灯关了,又把窗帘拉上,密密实实的,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然后他蹲在床边看着周一,像只可怜的小狗。
周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到顾知行满脸写着担心,便安慰他:“没事的,吃了药马上就好了。”
“怪我,我知道你有这个毛病,不该让你在海边坐那么久的。又惹你哭,这不就更……”一想到刚刚的场景,顾知行就越发自责。
“真的没事,最多五分钟,药效起来就好了。”周一向他保证,但顾知行还是不信,周一又说:“那你去拿个毛巾帮我擦一下脸好不好?”
他这才起身,绞了一块温热的毛巾,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又折回来,继续蹲在床边看着周一。
药效开始起作用,周一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不少,没那么难受了。她看着顾知行,忽然心思一动,伸手抚上他的脸,顾知行偏过头蹭了蹭,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
“你陪我躺一会吧。”顾知行闻言,听话地绕到床的另一侧,在她身后躺下。
不一会儿,周一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而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顾知行却盯着她的后颈出神,他还在回想着周一下午的那一番话,越想越觉得慌乱。她说她害怕让别人失望,所以选择妥协。那么他们的婚姻呢?
他当初费尽心思安排了两人的相亲,但是周一迟迟不同意,直到后来周父生病住院,她才松了口。
那时候的她也是因为不想让周父失望,所以才妥协的吗?
原来周一对他连喜欢都不一定有,只是妥协啊。
顾知行不敢再往下细想。
爱让人患得患失,怕她不爱我,更怕她不爱自己。
周一醒来时,房间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像睡在真空里。她一动不动,睁着眼睛静躺着,意识慢慢地回笼,感官也清晰起来,她听见钟摆摇晃的声音格外清晰。再细听,窗外潮水涌起又落下,还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是下雨了。
黑暗与静谧,裹挟着巨大的孤独向她袭来。
她往后退了退,退进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
是顾知行。
对呀,她还有顾知行。
周一翻了个身,和顾知行面对面。没有光线,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隐约分辨出他的轮廓。她伸出手指,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五官。
这里是他的额头,他总是喜欢和她额头相抵,哄着自己叫他“知行哥哥”;
这里是他的眉骨,高高隆起,显得他眼窝深邃;
这里是他的眼睛,周一最喜欢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温柔又真诚;
再往下是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还有他的下巴,周一的手指又绕回来,在他的嘴巴上停留,这里让她又爱又恨。那些羞煞人的话从这里说出来,那些她渴望听到的话也从这里说出来。
她的手指不知不觉就落在了顾知行的嘴唇上,轻轻地抚摸着。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周一的手指被含住。
“原来你醒啦?”
顾知行放开她的手指,往下挪了挪,现在他们视线平行。
“头还疼吗?”
“不疼了,我就说不用担心嘛,吃了药就好了。”周一下午哭得狠了,这会儿又刚刚睡醒,所以声音还是哑哑的。
她往顾知行身边靠了靠,这样黑暗中,她也贪婪起来,想要更多的温暖和依靠。
“外面下雨了。”
顾知行仔细听了听,果然听到雨打在玻璃上。
“我喜欢下雨,因为下雨也是水。”
他放在周一背后的手一愣,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轻抚她的后背。
“一一,以后不会了,我不会让你再这么难受了。”
顾知行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头。
她听懂了顾知行的意思,她也相信他。顾知行不是轻易给出承诺的人,一旦给出,就不会食言。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让所有的心潮起伏归于平静,周一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在变化着。
“嗯。”
她伸出手环住顾知行,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黑夜无声无息,只有情人的呼吸互相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