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着油灯,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会儿凝眉,然后手里拿着路上用炭磨出的细笔,往上勾勾画画的。
身后,是那张破旧的小床,上头挂着一笼天青色的帐子。
透过帐子,是能清楚地看到墙上剥落的墙皮,这入目的一切要有多落魄就得多落魄。
这就是她身后的所有背景,可是这会儿在夏侯瑾的眼里,却是觉得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画卷。
只因那画卷中坐着这样一个她。
所有的破败都变得生机勃勃。
他本意是不打算惊扰沈羡之的。
没想到沈羡之却已经发现他来了,却是忙得没顾得上抬头,“你身体不好,少熬夜,快些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夏侯瑾来说,却是比过了无数的甜言蜜语,“你也早些。”
话虽如此,但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还是看了看她整理的这些东西,见着上面前面一栏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名字,还有几个眼熟的,可见是府里下人们的名册。
而后面,则写着他们各自擅长的手艺。
只是看过去的时候,五花八门,什么擅长制棺材的都有。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听说,多一样手艺,可能月钱也会高一些,那这算是木匠么?”说着,指了指名册后面那写着会制造假药几个字。
“算啊。”沈羡之已经在对方的名字上画了一圈,“我整理出来,一会儿拿去给老胡他们加班重新整理,明日大家基本就得正式上工了。”大城发展,刻不容缓。
“那我帮你。”夏侯瑾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只是手伸过去,还没碰到那册子,就被沈羡之拦住,“别,你帮我的话,我可能就记不住那一部分了,我自己来,你先睡觉,这可是我的份内事。”
夏侯瑾心想她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她亲自一一过目,到底谁会什么,即便是不能全部记着,但是心里也能有数。
可是抛下她一个人熬夜,好像不仗义:“那我等你。”
“不用,去睡吧。”沈羡之觉得有人在这里影响自己的速度。
夏侯瑾也是听出了她口中的坚持,绝非是谦虚话,便也只能先去休息。
不过想到沈羡之这样努力,自己也不好闲着,便道:“明日我便带着阿瑜先去交界处看看,兴许要五六天才能回来,这府里就劳烦你了。”
当然,交界处那边也刻不容缓,去看过之后,城墙该修的修,该与对方交涉就交涉。
绝对不能再像是从前那样,任由他们将这浔州和西南各县城当做集市,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沈羡之闻言,有些惊讶:“你身子不好,这样赶你受得住么?”
“我没事,只是你这里,若是忙不过来,就先放一放,歇一歇。”夏侯瑾其实很好奇,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
沈羡之回了一句没事之后,便继续埋头。
约莫是大半个时辰,她似乎终于将人给选出来了,然后起身拿着册子出门去。
丁香还在院子里熬夜洗衣裳,见着沈羡之拿着册子出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将册子送过去。
“回来不许再洗,明儿再说,你也早些睡。”沈羡之告诫了几句。
回房就直接躺在夏侯瑾留出来的半张床上。
想是白天真的累极了,所以很快便就入眠。
夏侯瑾确定她睡熟了,这才缓缓起身来,穿戴整齐,出了门。
翌日,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夏侯瑾和沈羡之也各忙各的。
早饭那边不等沈羡之这边发话,就早已经准备好了。
吃过早饭后,除了沈羡之昨晚点名的那些个管事,余下的都各司其职。
眼下吃饭不是问题,粮食是暂时够维持三四个月的,但是家禽蔬菜却最多只能坚持小半月左右。
所以今天头一件事情,是安排了五十个擅长种地的仆人去王府后山下开垦,从山下田坝一直往上延升,预计是五十亩左右。
沈羡之原计划是早上就将这片荒地给开垦出来,但是考虑到了眼下的锄头不过三十多把,而且荒地上除了长满了杂草小灌木,还有不少小碎石。
所以清理这些就要不少的时间,关键山地又不平,除了这山下平坦的二十来亩地,往上都的都是小块小块的梯田。
而且为了防止下雨土坎垮下来压到下面的庄稼,还要将捡出来的碎石垒成土埂。
最重要的是,没有耕牛。马匹虽是有的,但除了夏侯瑾会带走一些之外,剩余的得去城外驮夏侯瑜早前让人砍好的木材。
现在府里凳子桌子床都等着这些木材。
所以根本就匀不出来。
反正处处都给她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但是不要紧,沈羡之依旧有条不紊地安排好。
这五十个人上午如果能将这五十亩地收拾出来,下午就可以将原本荒地上的灌木和杂草都烧成土灰。
待另外安排挑粪的二十个人将粪送到土里,两三天后,跟这些泥土灰混在一起,就是最原始的粪肥了。
到时候便可以直接将成熟最快的蔬菜给种上。
当然,这城里是买不到这么多种子的,所以今天她安排去买老母猪和生猪和收购鸡鸭鹅蛋的队伍,会将菜种子一并带回来。
如此一来,小半月后,他们的蔬菜就不会青黄不接。
至于鸡蛋大肆收购,到时候那受.精过的鸡蛋挑选出来孵小鸡,没有的就直接做菜。
安排了这一项,然后便是将擅长木匠活的都挑出来,等着米四的马队将木材运送回来,他们就立即着手打造家具。
“那些木材虽是不少,但是如果要将府里的房屋都重新修葺一遍,只怕是不够的。”那些木材到底有多少,武大同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便与沈羡之告知。
沈羡之闻言,当即就有了主意,喊了老胡来,“你去写张招聘启事,府上招聘伐木工数名,不包三餐,工钱日结,计件拿银子。”
老胡闻言,自然是一万个赞成的,“正好府上现在没有多余的闲人,找他们提前看好木头,等府上这一波忙得差不多了,那些木材差不多也干了,刚好可以用。”最重要的是,这老百姓们也没个什么营生,王妃这样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了就业机会。
他们有了余钱,就算是上街只买些柴米油盐酱醋,但也能先将那快关闭了的杂货店给盘活了。
但是沈羡之考虑到了一个问题,就怕这些老百姓们为了多砍树而不顾自己的安全,因此又添了一句,“先培训两天,不管如何,人才是咱们的根本,不能让他们受伤。”
其实伐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验技巧,只要几个人配合得好,是不会出问题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沈羡之还是决定先培训,给发个结业证,然后再聘用。
这培训上,最主要的就是这安全问题。乃重中之重,不可大意马虎。
其实她还可以找人烧砖。
不过沈羡之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是怕麻烦,而是本地原本就是有砖窑的,只是因为太穷,大家买不起砖头,所以砖窑给关了。
样样自己都盘着做了,原来的商家们就彻底地死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他们重新开业,这机会必须给他们。
所以等着巳时一刻,府里的木匠们开始动工,她便带着丁香一起出门,找原来砖窑的掌柜。
不但如此,还顺路先去了铁匠铺里打了上百把锄头铁锹镰刀斧头等等,还有十几个犁头。
这城里,也就是铁匠铺里勉强还生着火,继续做这生意。
但也是过得艰难,忽然接了这样一大笔生意,他一下也找不到这么多材料,所以沈羡之这边直接付了大半的订金,供给他买原材料。
至于他要走什么路子买,沈羡之并不多管。
早听说以前这西南有好几处大铁矿呢。
现在虽早就挖完,已经关闭了,但是残渣什么的,肯定总是留下来的。
他们自己有自己的路子。
铁匠铺子里一下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父子俩也肯定是做不了的,这不就得将城里的铁匠们都给雇佣过来。
一下又使得十几户人家有工钱拿。
不再是每日只出不进。
然后又找到了砖窑大掌柜家里。
陈掌柜家的屋子虽是破旧,但也是大宅大院的,反正比那王府还是像样许多了。
这陈掌柜听说是王妃来了,有些受宠若惊,听说昨儿王妃还在城门口许诺,往后要让大家过上那吃饱饭的好日子。
虽然没抱着什么希望,但是这心里啊,还是指望着奇迹出现,毕竟听祖辈们说过,曾经这西南,这浔州,也是富庶过的。
不求像是当年那样的繁华,但希望老百姓们不再受蛮人们的骚扰,该种地的种地,而不是兢兢战战地过日子,养了几只畜生还要防着被蛮人们抢走。
眼下听说王妃来,急急忙忙让家里的老婆子把那套算是保存得完整的茶碗拿出来招待。
一番寒暄后,陈掌柜才壮着胆子问:“不知王妃娘娘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沈羡之却没有马上回他的话,而是朝丁香示意了一眼。
丁香便朝陈掌柜走了过去,从袖笼里拿出一份合同。
陈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一面打开瞧起来,越是往下看,情绪就越是激动。
他家老婆子带着几个儿子齐刷刷地站在一旁,好奇得不行,又怕惊了王妃,不敢上前看,只能一个个斜着眼睛往陈掌柜脸上瞟。
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解析些信息出来。
“怎么样?这单子陈掌柜可是能接?我听王府里的老人说,陈家一直都是做这一行的,最鼎盛的时候,有十来个砖窑。”合同没有多长,不过两页罢了。所以沈羡之估摸着陈掌柜看得差不多,便问。
陈掌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于激动,还是怎的,拿着合同的手都是打着颤的,声音也有些发抖,“王妃,王妃娘娘没有同草民开玩笑吧?”
“王府所有的城墙几乎全部需要重新修建,还有王府中许多老屋,都已经坏了,这砖是如何也缺不得的,陈掌柜倘若有这个信心,我现在可以付一部份订金先周转,无顾虑雇佣工人。”沈羡之满目诚恳。
主要是,陈家是老字号,这砖头结实。
而且,她也不想浪费时间跑第二家。
陈掌柜还有些没缓过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他不敢相信。
可他媳妇和几个儿子却着急不已,恨不得就给他答应了。
在妻儿们殷切激动的目光下,他终于点头,然后颤抖着声音喊儿子,“大郎,快去隔壁赵家借笔。”
“不用,我这里带了。”沈羡之开口将那陈大郎拦住。
随后就见丁香从包袱里拿出笔和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