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她脊背感到阵阵发凉,鬼影仍飘着不肯离去,似乎固执地在等她回话。
带浅枝放下木梳,原本不想理人的她,终究拗不过这执拗的鬼,向他投降道:“是我,是我行了吧。”
“故事好听。”
鬼影轻飘飘地来到她的身旁,借着幽黄的烛光,慢慢显现出一半的侧脸来,那是一张白皙而有书卷气的脸庞。
故事里的姑娘和少年相遇相知。
“无暇喜欢。”
无暇静静地垂下眼睛。
她外袍的衣肩上绣着银丝卷草纹,在烛光下发亮,像不常开的竹子花,在多竹的昆吾山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带浅枝不加思索的说:“故事是不错。”
外头的风向骤然一变,雨水顺着窗户没被阖严的缝隙,滑落进来。
带浅枝正要伸手去关窗,恰好目光落在,无暇那副懵懂温和如同稚子的眉眼上。
虽然只有一个脑袋下的躯体还是虚影的他,看起来着实可笑,但他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稚子。
他一剑冠绝昆吾,是能挥剑移山填海的昆吾剑修。
无暇复又抬眼,顺着她的手臂看向那扇刚被阖上的窗户,似乎要透过窗户,看穿窗外的事物:“无暇不喜欢殷神扬。”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那人。”带浅枝轻笑说道。
她关上了轩窗,忽觉出哪里不对:“你不是喜欢今天殷神扬少年英雄的故事吗?怎么会不喜欢殷神扬?”
“无暇喜欢故事,无暇不喜欢殷神扬。”他不觉得哪里不对。
带浅枝已坐到床沿边准备安寝,无暇跟着飘到跟前来,她最后举烛照了一照,冲滑稽的鬼影笑了笑后,说:“也对。”。
他重新化作一柄发簪,安顿在她的枕头旁。
*
夜里高积秀与殷神扬下棋,正下到难解难分的地方,好不容易被他想到破局之法,满心期待殷神扬要如何应对。
瞥见棋桌旁的窗棂半开,雨水很轻易地就能吹落在棋盘边。
高积秀正准备去拉上窗户,却见素来专心下棋的殷神扬,正也看着窗棂。
窗外雨水沿房檐的清灰瓦片挂珠而落,穿成一道道珠线,正淅淅沥沥地响着。
殷神扬注视着雨幕的另一端,对面不远处的小楼。
灯火照亮着小楼轩窗上的白色纱窗发黄,十分清晰的倩影印在纱窗上,是名身形姣好的女子,正坐在窗户边。
她抬手取下发簪,又密又长的发丝,随即顺着后背垂落而下,倾泻如瀑。
殷神扬心想,和那天一样。
不,那天的雨势应该更大一些。
他在内堂深处与人议事,是见到进来的人湿了衣摆和鞋面,才知道外面下雨。
“外面的雨大吗?”
内堂众人,因这不合时宜的突兀一问,弄得一片寂静。
还是进来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城主,挺大的。”
本以为疑惑到此结束,谁能料到殷神扬要放下议事,吩咐去演武场。
其他人害怕是有大事发生,全都撑伞随行在他身后。
穿过无数曲折的绿瓦回廊,绕过一座座楼台亭阁。跟在后面的众人,相互递眼色,好奇今日的城主怎么格外古怪,毫无预兆地中断了议事不说,干嘛着急去演武场。
殷神扬脚步突然一收。
还未到目的地,只不过在远处直廊的尽头,正有一人坐在廊下的青石栏杆上,背对众人。
西洲部落的姑娘,从不挽发,平日里只用头巾把发丝包裹起来。此刻廊下人难得地取下红头巾,鸦羽般乌黑的长直发,正服帖地披在她的背上,有些发梢被雨水溅湿了去。
她一双手掌撑在大腿两侧,如此轻松写意的姿态,也不知她是真的正巧在此处等雨停,还是早就晃悠多时,存心在偷懒。
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还在静静等着殷神扬。
他说:“去取把伞来。”
得了吩咐的扈从很快就奉上一把油纸伞。
可惜有人更快,众人的视线转而投向在雨中奔跑的年轻侍卫,只见少年郎年纪大小的铁甲侍卫,明明怀中抱着一把伞,却不撑开。
拼了命地跑到廊下,捧着雨伞,递到了躲雨姑娘跟前。
姑娘推着婉谢,侍卫却是把伞一放,又重新回到大雨中,打算冒雨跑回他之前来的地方。
她只好撑伞追出去,送那侍卫一程。
风卷着雨水的微凉,划过殷神扬的手背。
他没去接眼前的雨伞,只是面无表情下转身欲走。
“是要关窗吗?”高积秀试着一问。
殷神扬从回忆中被拉回。
此时风吹得枝叶晃动,对面楼中女子,把手伸到了窗边,似乎要把窗门给推开。
殷神扬反手拉上窗棂关上,啪嗒一声轻响,衣袖在不经意间扫动了棋盘一角。
棋局乱了方寸。
高积秀顿时大惊失色地懊恼道:“我精心布局的大龙,被你毁了!”
殷神扬顿了顿,略微看了下局势,将棋子扔回棋盒里,毫不讲情面地指出:“先前优势在我,此刻我毁棋作输……你占便宜了。”
高积秀失笑:“那我们的殷大城主,为何会毁掉一盘必赢的棋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