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父子突然温良恭俭让,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皇帝登基,镇守疆土的将军重臣们都要来朝庆贺,这些将军刚为谢家打下江山,且不少出身萧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燕家自然也没办法明着为难自己。
今日奉旨登门倒茶磕头,这一关就算过了。
尽管被父亲嘱咐过,燕铭望着眼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倨傲少年,仍是止不住的想嘲讽:“萧棣,不都说你身手很好么?怎么就被我拖在马后几个时辰而已,到现在还晃晃悠悠站不稳呢?”
“比不得燕世子。”萧棣凝视他,缓缓道:“前两日在马背上命都快没了,今日说话倒中气十足。”
少年黑瞳沉沉,一眼望去有肃杀的震慑,燕铭立时想起当日的惊悸,咬牙道:“你……”
燕父强按着想拍案而起的儿子:“糊涂!陛下登基在即,什么事儿不能放放?以后时日长着呢!”
等大典礼成,那些将军们走了,萧棣在京城还不是孑然一身?
到时折磨他的手段还多的是。
他们也犯不着非要在这两日给他难堪。
“是啊。”萧棣忽然轻抬唇角,淡淡道:“以后时日长着呢,一同侍奉四皇子时,还望提点一二。”
“四皇子!?”燕铭登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少做梦了!贵妃娘娘怎么会要你这样卑贱的白眼狼伺候四皇子?四皇子金尊玉贵,岂是你能侍奉的?”
“贵妃曾派人递话,说等事情平息了便让我去教四皇子骑射功夫。你难道不晓得?”萧棣不卑不亢的轻勾唇角:“你是四皇子侍读,我侍奉他骑射功夫,岂不是一起伺候?”
说罢也不多逗留,寒暄两句便缓缓离府。
燕铭盯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一个拖着废腿的白眼狼也想吃天鹅屁!贱命都差点没了,还想当皇子近臣?”
燕父亦冷道:“可笑,叛贼之子,也妄想进宫和我儿一同侍奉皇子?”
燕铭却着急了:“但是贵妃娘娘想要他啊,若是贵妃娘娘非要他那该怎么办?”
即使是燕铭也能看出来,以后的朝局定然会分不同阵营,皇长子的阵营兵多将广,他家融不进去。但好在燕家是安贵妃在军中的头号势力,皇帝偏宠贵妃,四皇子谢荣也颇受宠爱,而皇长子却是个残疾……就算现在迫于形势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后早晚有储位争斗……若是贵妃拉拢了尚有余威的萧棣,定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事事倚重燕家……
况且萧棣身手那么好,若是贵妃有意提拔,自己岂不是要被他比下去?
“慌什么?”燕父冷冷训斥儿子:“扒着我还想望着别人,呵,我燕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若是激烈反对,安贵妃也需忌惮几分。
“那个谢清辞不是也出面想要萧棣么!”燕父哼道:“一个病鬼一个叛贼,倒正好凑成一对儿!”
没过几日,安贵妃抵不住燕家话里话外的警告,忽然放弃拉拢萧棣,并不忘做出大度的姿势,说是谢清辞年幼体弱,不如就让萧棣去谢清辞处照应。
皇帝早有此意,立刻顺势下旨,将萧棣安置在谢清辞处。
谢清辞接旨后,轻轻垂眸。
上辈子翻云覆雨的人如今孤影伶仃,又恰好落在了自己手中,近水楼台,他可以有无数种方式除掉萧棣。
但他从未杀过人,尚不知如何下手。
*
春阳甚好,轻柔的落在谢清辞单薄的肩上。
他站在窗畔,探出头半晌,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春柳,檐下的燕巢怎么没了?”
“啊……”春柳噘嘴道:“您不是说燕子吵了您午睡,让奴才全都打杀了么?”
他记得小殿下素来心软,甭管什么鸟啊雀啊飞过来,都说是一份亲缘,留出地方给它们筑巢,用轻柔的柳枝做挡板遮雨,还偶尔去逗弄一阵。
可不知为何前几日性情大变,竟“六亲不认”让他把燕子都打杀了。
谢清辞心里覆上一层寒意,他轻咳一阵,苍白的唇瓣透出绯色。
他从未下过命令,是有人来过。
那本书中记载的恶事,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真不知他上一世摧毁了多少美好。
谢清辞望向远方,轻声道:“春阳尚好,燕雀何辜?”
春柳一怔:“殿下说什么?”
“无事。”谢清辞勉强勾勾唇角:“把从前那片屋檐再留出来吧——”
只是不知那燕子还愿不愿意来?
“害,我弟弟的心肠还真是棉花做的。”谢怀尉挑挑眉,往椅子上一坐:“哎,今日那小白眼狼真要来你这儿住?”
谢清辞嗯了一声:“不是已经有旨意了么?”
谢怀尉不置可否:“你敢和他住一个屋檐下?”
“……”谢清辞一顿,也不知是回答哥哥的话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如今才十五岁。”
“你小心些,他可不是寄人篱下的燕雀儿,任你疼宠打杀,我见过他在漠北战场的模样,很是凶煞……”谢怀尉心有余悸,嘱托弟弟道:“他手上沾过血腥,你该提防还是要防着。”
弟弟懵懂脆弱得让人心疼,萧棣却为人阴戾,谢怀尉想起他飞身勒住燕铭时的眼神,怎么都有点放心不下。
“过两日会有分发王府宅邸的旨意下来。”谢清辞蹙了一下眉心道:“到那时我们便隔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