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闻泊京在前,随他来的东府军都统听了一路天子和荣肃公如何如何好,面色不豫,纵马 往闻泊京身边凑了凑,低声抱怨:“咱们守城多日,弟兄都要拼没了,他陆云川可好,捡了咱们剩下的 漏,倒是成功臣了,这是什么道理,咱们的兄弟就白死了不成?”
闻泊京眉心骤然一蹙,声微沉:“甄万,这话日后休要再提。”
甄万缩了缩脖子,也晓得此言不妥,压低了声说:“末将这也是替您委屈,陵西昱北都是战功赫赫, 封公封侯的,可您也没稍帮衬着,这回若是江东不封侯,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是皇帝该掂量的事,你瞎*的哪门子心? ”闻泊京觑了他一眼,“你觉着陆云川这回是捡了咱们的 漏?他那是救了咱们的命,阵前廝杀的时候,哪回不是齐雁行领着护城军冲在前头?退一万步,那日陆 云川若是没来,连我都要战死阵前,还衣锦还乡......”
闻泊京说道此处哼笑了声,收回眼神,冷脸道:“连自个儿脑袋掉哪了都不知道。”
甄万一时无话可说。
闻泊京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警告了句,“休要军中多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给我惹乱子!”
“是!”甄万一个激灵,答得飞快。
明挽昭伤势未愈,便不曾骑马,坐在马车里瞧近几日的密信。
在陇南时,他曾于封府埋了个眼线,可封白露通敌还是突兀地叫人猝不及防,直至此时,明挽昭才 晓得缘何如此。
封白露那厮端的是心狠手辣,知晓这是个掉脑袋的大罪,生怕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竟在整兵时, 将府上的幕僚先生杀了个干净,连其家眷也不曾放过,这其中便有封展与惠娘夫妻二人。
而且在其中,明挽昭还瞧见了一封信,正是封展亲笔,落笔匆忙字迹歪曲。
“草民封展,惶恐敬上。近日封白露调动南府军,搬空粮仓,陇南恐生大变......”
余下便被是黑褐色血迹的脏污,字迹尽不可见,唯有末尾,明挽昭可依稀认出几个字来。
“……入京......保......妻有孕……”
明挽昭垂眸,将这封染血的信一点点折起,尽管只是几个字,他大概也猜得出封展的意思。
封展发觉封白露有异动,本想传信予他报个信,再安排妻子入京暂避,那个叫惠娘的女子已有孕, 只是这封信连落款都没来得及写,写信人的血便溅于纸上,连他身怀有孕的妻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终是命数。
明挽昭将之收起,到底觉着有几分可惜。封展此人算不得良善,更称不上能臣贤人,不过是芸芸众 生之一,普通到明挽昭不怎么记着他的长相,却独独记着此人极其惧内,他家那夫人也泼辣凶悍。
如今都成了无人知晓的一具具枯骸白骨。
马车忽而停了片刻,明挽昭刚一回神,身侧便蓦地多了个人,陆云川堂而皇之地上了天子的马车。
“磨磨唧唧听得我耳根都疼。”陆云川嘀咕着抱怨,伸手就去捞明挽昭,带人入怀的动作却很轻,没 碰着他的伤处,压低声与他说:“陛下这处甚好,无人来扰。”
明挽昭眉梢微挑,“谁敢打扰你?”
“军中无一刻安生。”陆云川亲昵地吻了吻明挽昭的脸颊,稍眯起眼,“这还没回京昵,陵西和江东 就开始要争军功了,昨日没拔营时,险些约架,若非我和闻戎绍压着,指不定真要打起来,陛下就这么 瞧着?”
“不然朕还能如何? ”明挽昭笑得无辜,“军中的事自由你们处置,江东和陵西的功劳朕心里清楚, 军中那些风声自然也会传到朕耳中,不过如何封赏,朕已有决断,他们便是争破了头也无用。”
明挽昭早知东府军的心思,昱北靖安侯,陵西荣肃公,唯有江东闻氏无爵位,皆因江东无甚战功之 故,如今闻泊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是该给封赏。
但这赏怎么给,明挽昭自有打算。
陆云川垂眸瞧着他。
这小皇帝打什么注意时,点漆似的凤眸便洇着笑,有那么点不怀好意的意思,如同那话本里专勾人 心魄的小狐狸精,明知他藏着坏,仍忍不住被其引诱着靠近。
活脱脱的妖精。
他目光灼灼,明挽昭怎能毫无觉察,于是无辜抬眸,指了指外头:“不如你还是出去?”
“......没良心的薄幸郎。”陆云川搂着他,紧挨着,声音有些哑,“让我这么出去?”
“谁让你进来的?”明挽昭反问,话一出,便发觉陆云川眼神又暗了几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 么,脸颊蓦地一红。
“进哪儿啊? ”陆云川轻飘飘地说,指尖勾起了明挽昭的发,挑来轻嗅上头浅淡的苦涩药香,语气狎 昵,“不是在外边儿昵么?”
大梁天子緘默须臾,觉着此话不堪入耳,遂一身正气地从他怀中抽身,将人扫地出门。
全军都瞧着荣肃公是如何被狼狈赶下马车的。
东府军喜不自胜,心想你们整日碎嘴子似的说你们公爷多厉害,瞧瞧,胆大包天敢上天子车,被赶 下来了吧!触怒天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