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安瞧见他的眼神,说:“戎绍回城时,您这匹马等在城门口,便牵回来了。”
他说完,却蓦地愣住了,神情有些匪夷所思。
天子瞧着那匹马,不知为何,竟忽地落了泪,像是忍了许久一般,那泪如珠子般滚落下来。
叶梓安一直知道明挽昭伤心,却不知他竟也会哭,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玩权弄术的帝王,一个能忍辱 多年隐忍不发的人,这样一个人......
竟也会因悲伤而落泪么?
但明挽昭什么都没说,轻描淡写地拭去泪痕后,走上前轻抚着乌玉雪的鬃毛,那马也蹭着他微凉的 指尖,如同予以回应一般。
明挽昭拍了拍乌玉雪的颈,低低地说了句没人听见的话。
“回来就好。”
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邑京城,刑烨回衙门没多久,便有人匆匆来报,说是苏府走水了。
刑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走水这事儿也不该来报给他,便问道:“哪个苏府?”
“还能哪个!苏晋淮苏大人的苏府啊!”那人急得不行,“国子监的学子都在那了,火是苏公自己点 的!”
刑烨脑子嗡的一声,才反应过来,手里文书啪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苏府这场大火是蓄谋已久,浓烟滚滚,府外的长道上,跪满了国子监的学生们,学生们泪湿衣襟, 哭声一片。
刑烨和叶澹然走后,苏晋淮便遣散了府中本就不多的下人,唤了国子监的学生们来,令学生们在府 门外,隔着门,苏晋淮在府中痛斥乔自寒大逆不道。
戕害朝臣,通敌窃国,其心可诛!
待刑烨与徐知微叶澹然等人闻讯而来时,火势已蔓延开来,刑烨全无素日精明模样,吼道:“你们就 这么看着!怎么不进去救人?啊?救人啊!”
学生中有人掩面泣道:“是先生,先生不准我等进门,要我等......要我等成全了他啊!”
刑烨几乎不敢相信,这群迂腐蠢货就眼睁睁看着苏晋淮自.焚!
偏偏此时大火中传出一阵嘶哑狂笑,苏晋淮在浓烟中嘶声力竭:“为官三十载,尽毁一念间!老夫入 仕至今,忠君忠民无一刻敢忘!一念错信奸人,以至今日之局,老夫愧对大梁!愧对陛下!今愿以身殉 国!绝不苟活为奸邪之臣!”
一阵咳声骤起,苏晋淮的声音弱了许多,却浸透了癫意与放肆,他谨小慎微半辈子,终在此时放肆 了这么一回。
“圣元年间,外族打至凌阳关口,今又我大梁又受此奇耻大辱一一何堪回首,何堪回首啊!”
刑烨说不出话,泪已先涌,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嘶声道:“苏公!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火光炙热,再无回应。
府门外学生跪倒一片,刑烨也满面泪痕,他怎会不知苏晋淮这一死是为了什么,可他一生德高望 重,为大梁尽心竭力,暮年竟落得如此收场!再多目的算计,也改变不了他今日为大梁引火自.焚之悲 凉。
刑烨踉跄着转身,振臂高呼:“奸人窃国!忠臣死殉!陛下尚在凌阳关死守国土,天子守国门,吾等 岂可认邪佞为君?!”
读书人性烈,即便是徐知微这等胆小如鼠的性子,此刻也不免双目赤红地跟着高呼:“誓死不认贼子 为君!”
宋舟眼瞧着局势大变,叫苦不迭。
不仅是学生们,如此大火已引来不少权贵百姓,甚至最后引来了封白露的兵马,读书人的笔杆子能 戳死人,嘴皮子也能骂死人,苏晋淮今日以如此惨烈之手段自尽,便是要乔自寒在京中扎不下根!
苏晋淮是什么人?大梁四朝老臣,素有清廉之名,虽只收了沈霖一个学生,但天下读书人皆将之视 为圣贤,乔自寒能顺风顺水地进城,也是因苏晋淮的首肯,如今如此激进地自尽,还在死前召来了国子 监学生痛斥乔自寒。
乔自寒便注定要被文人学子的口水淹死,这污名他洗不掉!
苏府大火被扑灭,但封白露不敢轻易捉拿刑烨与数百学生们,刑烨当众摘了官帽,脱下官袍,冷笑 着说了句“誓死不臣奸佞”后,便在凛风中穿着一身薄衫离去。
见他如此,徐知微也跟着扔了官帽,尚未入仕的学生们散去不久,便又各自穿着一身孝服,浩浩荡 荡地跪在了宫门前。
乔自寒尚在宫中,得知此事后脸色骤然沉下去,满目阴鸷,猛地扫落了案上的琉璃茶盏,恨 声:“好,好,不愿为臣就滚!不缺他刑烨一个!”
戚令雲和封白露对视一眼。
“可......”戚令雲蹙眉道,“太学那些苏晋淮的门生,都披麻戴孝在宫门口堵着昵,这些读书人可不好
办,还有......朝中不少臣子已交了官印,罢职了。
封白露欲言又止,还是在乔自寒愈发难看的脸色中说道:“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随我进城的南府军, 军心已有动摇,再这么下去,恐怕......”
“混账!”
乔自寒猛地起身,眼神挣狞,“苏晋淮死了就死了!他们跟着闹什么?去,带着南府军去宫门前,将 那些闹事的学生都杀了!一个不留!”
封白露愣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