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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着孩子,道:“芙姐儿的满月礼,已是念完告文,向祖宗行了礼。倒是该我抱着孩子出去,与众宾客们相见。”
    她思忖道:“见那么多生人,我如此是不是孟浪了。”
    舒妈妈笑道:“我的姑娘,这时候羞起来了。今日来到内院喝酒的,都是咱们府的极亲近之人。男人们都上了年纪,是长辈,又带着媳妇来。”
    卫芷轻哄小孩子,又道:“是我想多了,咱们家又不是皇家,哪得这么些繁琐规矩。”
    “赵姐姐送芙姐儿,嵌金丝的莲花璎珞圈。”她道,“她家男孩子倒好办,送龙佩亦是可行,只是女孩……”
    “听说名字是臻。”她便命人送了桃花宝石项圈。
    舒妈妈好奇问道:“是贞烈的‘贞’,那岂不巧了与大夫人重名。”
    大夫人姓刘,名字就是贞。
    “不,不是。”卫芷轻垂眼睫,道,“是……”
    怜杏娇脆的声音,在竹帘外想起:“夫人,三爷叫您抱着小姐出去见客了。”
    屋内主仆稍作整顿,便携着孩子出去了。
    到了花厅,江芙尤感自己眼睛使不过来了。布置倒没铺张浪费,贵妇老爷,分席而座。衣香鬓影,个个举止有度,气度雍容。
    三夫人抱女而出,平辈和晚辈皆起身迎接。
    江芙朝主位望去,正是府里老太太。她眉心勒着缎子,云锦祥云褙子,墨绿的长裙。打扮的端庄而不老气。
    她身边立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亦是云鬓整齐,步摇晃动。脸倒不是多美,气韵却是极佳。
    “这便是我三弟的宝贝了。”那妇人笑着过来,道,“真是大宝贝连着小宝贝。”
    江府老太爷一共有四个子女,老太太育有一女两子,其妾氏育一子。
    这个妇人就是嫡长女。卫芷须恭敬有礼。
    说了几句后,开始佩章。江柏为女儿系上玉佩。
    他又向众人宣告,孩子名字的由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卫芷心中微微不适,这首汉乐府是叙夫妻分离的思念之情。从中取得名字虽然雅致清丽,但是源头的寓意不详。
    还不如赵若素的女儿,吴蓁,取之“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诗经桃夭,祝贺女子出嫁,家庭幸福美满。
    但这是大伯取得。她们家也是因江松在朝堂的崛起,才把自己嫁过来。人都嫁过来了,何况一个名字,所想也只得作罢。
    江芙今天笑得嘴抽,仪式终于快完了。剪完胎毛就完事了,却不是剪发匠过来。而是位年轻的女子,清雅秀美,气质高洁。
    江芙从旁人口中得知,给自己剪发的女子正是府里的先生,专门教导小姐们。
    老太太笑呵呵:“由李先生剪,也能沾上文气,以后多几分文思。”
    将一缕胎发放入锦囊,李先生向老太太欠身,“老夫人过赞我了。”
    “快把孩子抱进里间的床睡会儿。”老太太抱过孩子,有些心疼,“小脸热得,是个大人,这么一天下来,也得累坏了。”
    江芙热泪盈眶,奶奶懂我,奶奶真好。
    婆子抱着孩子到厢房里间睡去。今日小姐周岁,府内摆席,下人也有。
    她们几个听得隔壁的推杯换盏,馋嘴被勾起。
    有人提议:“姐儿也睡了,咱们轮流去喝上盅。”
    剩下两个婆子犹疑着,还是应下了。
    只是两喝三喝,最后三人都醉了,倚在圈椅上,头枕在床上的。
    江芙的身子被那枕在床上的一推。她哇哇大哭起来,心道:不是吧,才一个月,我就又要死一次。
    眼看坠地的她,被一双温柔的手托住。竟是个穿褐衫的银发婆婆。她容貌虽衰,精神却青春。
    一双眼睛没有这个年纪的浑浊,反而清明温润,满是慈和。
    江芙朝她挥挥手,这个来照看的奶奶靠谱多了。
    忽然地上钻出个小老头,手执拐杖,白发白须,身穿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他拿了桌子上的鲜果,尝了口,道:“富贵人家摆设倒是细心,真正用心的却疏忽了。幸得床头婆婆你好心。”
    床头婆婆哄着江芙,笑道:“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江芙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我以为是古代封建社会,没想到竟然有神仙。
    这是个玄幻世界?还是我幻想了。
    第4章 浮生闲事
    ◎床头婆婆哄着孩子入睡,只是婴孩眸子睁大,并没阖眼。她与小孩对视,心生欢喜,慈和道!◎
    床头婆婆哄着孩子入睡,只是婴孩眸子睁大,并没阖眼。
    她与小孩对视,心生欢喜,慈和道:“这孩子眼眸清明温润,让人心境顺和……”
    “其骨骼清奇,颇有资质呢。”
    江芙并不是普通小孩,“骨骼清奇,颇有资质”,从一个神仙口中评出,真意味深长,让人忍不住探究。
    老头笑侃道:“这女娃出生繁花富柳之族,将来婚姻亦是不下荣贵。哪里肯受修行的孤凄之苦。”
    还不待江芙细细琢磨二人的对话,外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床头婆婆温柔地放她在床里,冲她一笑,慈明彻世。一个旋身间,两位神仙消失不见。
    怜杏进里间,三个婆子剩俩,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她推醒二人,对醉眼惺忪的婆子们,大为发火:“主子想着你们累,让我为你们想吃些什么,好做安排。”
    她手指过去,对站在床边的婆子道:“谁想你们哪里累,简直过着菩萨般的生活!吃酒睡觉,还睡到小主子床上了,也不怕压倒孩子……”
    卫芷见怜杏未回,她席间保持仪态而坐,生产的身子未好全,现下便腰酸腿僵。于是寻了借口去里间看看,正好松乏松乏。
    她听到里间怜杏发怒,里面婆子回道——
    “姑娘饶命,我们一时心迷,犯了大错。看在我们几个年纪大,有些苦劳的份上,不要告诉老太太和夫人们。”
    卫芷快步踏进来,呵斥道:“哪个大户人家没有老婆子,难不成都是来享福不做活的。不想着改错,还想欺下瞒上。”
    外头喝得晃头晃脑的婆子,踉跄着进来,看到三夫人,魂飞天外,只恨不得是场幻梦。
    卫芷原以为他们要合伙欺负自家丫鬟,进来这么一瞧,这个几个人玩忽职守,真让她腾升怒火。
    她父亲曾对她说过,一个治家严明的家族,是不会纵容以下犯上。若是下人们纷纷欺瞒偷懒,那这个人家就是在走下坡路。
    她是要狠狠惩处这几个婆子,万不能乱了秩序。
    怜杏看主子来了,呵责治人,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待宴席结束后,卫芷给大嫂说了这事。她婆母照顾公爹,素日念佛清净,这个家现下是大夫人掌管。她处置下人,也要给大嫂通个气。
    大夫人刘氏知道后,掌灯时分召了后院所有的下人。
    江芙紧紧拽着怜杏的前襟,窝在她怀里。舒妈妈皱眉:“你怎么把芙姐儿抱出来了,晚风再吹凉了。”
    一旁卫芷叹道:“这孩子待屋里就一直哭,跟着我们出来反而不哭了。”
    除了各房里紧密的下人,其余丫鬟婆子都跪在院子里,乌泱泱有百来号人。
    刘氏少了平日的温柔,尽是威严和稳重,她吩咐年轻的小厮,道:“把那三个婆子给捆上来。”
    三个婆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只说自己被蒙住了心,知道错了。
    刘氏却无半分怜惜,神色反而愈加冷了,道:“你们以为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是面团揉的吗?今日本是六小姐满月礼,我不想坏了喜气,可你们竟敢动怀到她身上。”
    “英国公府是座小庙,留不得你们,把这三家人都给我发卖了。”
    江芙今日受得冲击虽多,但现在也不由震惊。不是卖这三个婆子,而是卖了了她们一家人。
    下人们听到,也是一片哗然,止不住的小声议论,嗡嗡作响。几个穿着鲜嫩的年轻的女孩儿,脸色苍白,腿软心颤扑倒在地。
    “夫人,饶了我们吧。”
    “我们自小就长在这儿,若出了府里,就没有家了。”
    女孩儿们水葱般的模样,甚为灵气,都哭作一团,心肺撕裂。
    老婆子们磕头,额头皮已破,血流不止,“我们作孽,全打在我们自己身上,还请大夫人饶了女孩子。她们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也没做过错事。”
    女孩们的父母在府里当差,都是家生子,她们自己在府里的前程是不差的。但犯错发卖,是再不可能被高门大户买去当下人,指不定沦落到什么腌臜地。
    大夫人走到那几个小姑娘面前,道:“丫头平日仗着老子妈,在府里也捞了不少好处,得了好些面子。如今妈犯错,你们也得赔罪。没有只跟着享福不遭罪的理。”
    她又对全府下人道,“不要说我无情,看着这么个乖孩子,都得喝几盅黄酒,把孩子落那儿。你放平常人家,也吓得惊慌,更别说咱们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卫芷心内称赞,大夫人,管理这么几百人,是得拿出冷情决断的样子,才能镇住。
    一院子下人都不敢再说话,只剩那几个女孩隐隐啜泣。其中一个雪白的脸,惨惨地凝着大夫人。
    大夫人踱步,腕上的红珠串,从袖子里露出。她拨了拨,叹气道:“老太太念佛心善,今日又是芙姐儿吉祥的日子。便不做那业障。”
    几个犯错的婆子和各自的女儿,惊喜地望着大夫人。
    她道:“小孩子正是脆弱易病时候,你们待主不诚,玩忽职守,但未酿成大错。念你们几代侍奉主家,就各自散去。”
    比发卖好太多,只是几代的基业就此毁了。老婆子们也来不及感伤,赶忙磕头谢恩。
    这时,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跑过来,朝大夫人行礼后,侧耳向她说了几句。
    大夫人肃立,淡淡道:“告诉老姨娘,已经轻罚。”
    小丫头欢喜谢恩。原来这婆子里提出去喝酒的,与老姨娘小时候交好。后来老姨娘开脸跟了英国公,提拔婆子从厨房到内院。如今婆子遭难,她少不得保她。
    晚上卸妆洗漱时,卫芷与舒妈妈讨论这事。
    舒妈妈道:“小姐是觉得,大夫人心软放了她们?”
    卫芷纳罕:“既已杀伐分明,怎么临时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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