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情绪里,烟瘾就有点难以控制,他没在车子的储物格里翻到烟,下来锁好车,走去职工宿舍旁边的超市买。到前台要了包红万,有人推门进来,他正拿着手机等待被扫,顺着声音漫不经心地看去一眼。
那一眼将他整个定住。
消失的一切极速涌回眼前,八十平米小屋,酒店的深夜,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像走马灯一样闪回,将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带到他面前。
是四年没见的赖宝婺。
四目相接的瞬间,声音画面都消失不见,万籁俱寂里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沉重无力,起伏之间隔着一段不堪回首的从前。
直到手机叮的一声,提示付款成功,声音才如潮水般陆续回到耳边。
店员的招呼,客户的脚步声,店里放着的快节奏口水歌,一切噪音零碎真实。为高斯托起一个触觉清晰的世界。他低下头,收回自己的手机。
而赖宝婺也像没回过来神,她愣愣地看着高斯。高斯撕开香烟外包身的塑料圈,淡淡又看了她一眼。
她好像一点没变,脸上素净,一点妆都不带,低领毛衣搭一条紧身牛仔裤,打扮地还跟上学的时候一样。
“好巧。”他若无其事地招呼。
赖宝婺比他反应更大,仓促地低下头,将一缕散发掖到耳后,强笑道:“好巧。”
他用大拇指往耳后一指,是她们学校会场的位置:“刚从那里过来,到你们学校来开招聘会。”
“哦。”
无论岁月漏下多少难堪怨怼,回到当下,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受过的情伤耿耿于怀,重逢前任,所有真实的情绪反而都被隐藏。
“不住家里?”他口吻随意。
“太远了,上课赶不及。”
两三句下来,彼此之间都带出了一丝老友重逢的意思,连高斯自己都想不到,他跟她还会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刻。
所有的话题都由高斯挑起。
“买菜去了?”他用夹烟的手一指。
赖宝婺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一些蔬菜水果,她笑了下,眼下是两道熟悉的卧蚕:“忽然想吃沙拉,回去随便弄点。”
高斯点点头,看看她,话锋一转:“对了,方便借个卫生间吗?”
“啊?”
职工宿舍没有电梯,高斯跟着赖宝婺爬了四楼,期间高斯表示要替她拎东西,被赖宝婺婉拒,高斯也不强求,他姿态落拓地跟在她身后,穿过如筒子楼般狭长的楼梯,两道脚步声错落有致,偶尔重叠。
楼道干净,因为前几天下过雨的关系,台阶上鞋印错乱,残留着雨后湿润的痕迹。
四楼,右拐顺数第三个门,赖宝婺低头从包里掏出钥匙。高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颈后一片细腻的白色,马尾没有扎全的散发落在耳边,显得格外柔弱,他喉结一再滚动,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随着钥匙串上饰品铃铛的几声响动,锁开了,她推门进去,把高斯让进客厅。
“要换鞋吗?”高斯站在门口问。
“不用。”
一室一厅的装修格局,家具不多,收拾得也特别干净,赖宝婺指给他卫生间的位置,将菜提进厨房。
听见身后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赖宝婺放下塑料袋,站在厨房里深呼吸。
女孩待过的地方不可避免地总是香气扑鼻,连卫生间也是,香气来自于洗脸台上一些护肤品、沐浴香氛。高斯并没打算上,装模作样地洗了个手,顺便检查了下卫生间的透气孔,到底不是外面那种鱼龙混杂的民租房,安全性和私密性做的都挺好,除了窗户把手那里有点松动,关不牢,多少要漏点风。
他湿着两手出去,过道对面是她的卧室,为了通风开着门和窗。他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靠墙一张小床,铺着小碎花的床单被罩,旁边书桌上放了一些课本、笔记本和一张照片,看不出一丝已婚的迹象。
高斯走出来,抱臂靠在隔断处,看她:“一个人住这?”
“嗯。”
他有点控制不住语气中的酸意:“你老公家不是挺有钱的吗,舍得让你一个人住这破宿舍?”
赖宝婺低头切柠檬,不急不缓道:“这里住着挺好的,我本来都没资格分职工房,还是院里特别照顾。”
高斯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听不懂他话里的嘲讽,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淡淡的无趣。
人已婚已育,自己又是何必。
身后有一段时间没人声音,等赖宝婺回头时,客厅空无一人,房门空落落地开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赖宝婺如释重负,垮下两肩,像闯过一关似地松了口气。
她比高斯更胆怯相遇。
赖宝婺收拾完厨房,去卫生间拿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推门,赫然就见马桶上方通风口,有人用条领带捆紧了窗户生锈了的把手,这样夜风再大窗也不会被吹得砰砰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