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云奚侧首看向哈日查盖,有一抹隐忍的恨意自他淡蓝色的瞳膜下闪过。
这一霎之后,他微微挪开目光,望向极远处的湖天交际处,冷冷地说道:“鄂伦部如今陷于三面交战、天灾罩顶的困境中,肯与羽族和谈定是因为别无选择了。既然如此,就请听一听羽族军队停战的条件:鄂伦部必须将强占多年的灭云关以东的所有土地归还给羽族,并且将所有蛮族兵马撤至勾戈山脉以西,在任何没有得到羽皇允许的情况下,都不得擅自进入羽族的领地。”
乌赫曼望向哈日查盖的背影,就见后者负手略一思考,便同意了。
这其实是早在出发前就拟定好了的对策。无论羽人要多少土地——只要不是打鄂伦部领土的主意——都全部先答应下来,只要待鄂伦部缓过这一阵、将呼布什部与喀纳部收拾干净,难道还怕没有机会将已还给羽人的东西再夺回来么?
见哈日查盖答应了,云奚冷冷一笑,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条件。羽皇希望主君能够交出那个令整个鹤雪团蒙羞的叛徒女人,以及她所生出的那个孩子。”
乌赫曼乍然抬头,却无法看见背对着他的哈日查盖是何表情。
片刻后,方听到哈日查盖沉声开口:“交出她们,羽族准备如何处置?”
“叛徒的下场,只会是被处死示众。”
“她们两个人——羽皇都要?”
“少任何一个,羽族都不可能签署停战之约。”
哈日查盖陷入了沉默中。
将他此刻的沉默当做心怀顾虑的云奚等待得有些失去耐心,他在原地踱转数步后丢出一句:“这里距离鄂伦部驻地足有八十里,纵算她身怀绝术,也不可能听得见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主君还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说出口。”
哈日查盖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什么意思?”
乌赫曼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解。
云奚转过头,神似这问话全然多余,然而他在看见二人不解的神色后不禁面露惊讶,“我奉羽皇之命前来和谈,之所以没有去主君大帐下拜谒、而是约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不让她听见我们的会话……难道她在草原上待了十年,却连自己的秘密都没有告诉过主君么?
“飞风流音术——这是她自幼从祖母处习得的秘术,很久以前便已闻名于宁、澜二州的皇室与各城邦贵族之中;后来因她加入鹤雪团需全身心修习武技,这飞风流音术便被她搁置了。然而在瀚州的这十年来,被迫放弃武技修行的她恐怕早已重拾此术,而习此术修为至深者,或能听见数十里之内的人物之音。为防万一,我才将会晤的地点选在了这里。”
吃惊已不足以形容乌赫曼此刻的心情,而哈日查盖受到的震动想必更甚于他。
望着锁起眉头的哈日查盖,云奚脸上浮起嘲谑的笑,笑亦洗不去他的冷色:“这样一个从未将真心展露的女人,主君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又是沉默良久,哈日查盖忽而沉声笑了。他双目正视云奚,说:“回去告诉羽皇,鄂伦部将在十日后退兵出宁州。至于他要的人,鄂伦部会在羽族停战后送到灭云关下。”
云奚显然不太满意这交换的条件,正待要再开口,却不想哈日查盖突然抬手抽出胯侧马刀,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将刀刃架置于他的脖颈上。冰寒的金属利刃轻微地摩擦了几下他的皮肤,然后停顿在他的喉头。
“如果羽族不愿意接受,那么鄂伦部也不会在意多杀一个使者。”
哈日查盖说完,看见满面惊恐的云奚以极其小的幅度轻点了一下头,再度沉声一笑,慢慢将刀收回。
他双指嘬在口中打了个响哨,坐骑闻声飞奔而来。他一跃而上马背,招呼过乌赫曼和等候在远处的二百扈从,留下部分人马盯梢,确保云奚与他的护卫们向东北离去,然后再没有多看羽人一眼地,率众踏上回去的路途。
逐渐远离湖区后,乌赫曼脸色凝重地跟驰至哈日查盖身侧。
“主君。”他低低地问:“您真的要将云夫人与宝音公主交给羽族吗?”
哈日查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这不禁令乌赫曼心惊,尤其是他此时的不言更像是在筹算如何能够通过这笔“交易”将鄂伦部的利益最大化。乌赫曼没有办法相信、也不能想象他的主君竟然真的会考虑交出她们——他对那个女人怀有着何等浓烈的爱意,对二人的女儿又是何等的珍视与宠爱,整个部族无人不晓!
乌赫曼忍不住追问:“是因为云夫人对您的隐瞒与欺骗吗?”
哈日查盖依旧没有回答。
这近乎于默认的态度令乌赫曼闭上了嘴。
因凌晨出发太早,回程路上一行人走得不快,中途又找了一处简单休憩了些时间,所以在走到鄂伦部帐群边缘时,天幕已显出微弱的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