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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里湿气重重,皇城内外铁甲层层,天幕闷扣,压抑非常。
    嘉宁殿中烛火通亮,浴后花香随荡其间。
    曾参商手捧一叠薄折,自外入殿,步履放轻,待看见英欢并未歇息,才快步走了过去,轻声道:“陛下。”
    英欢微乏,抬睫瞧了她一眼,口中轻应,半倚在案后,身上淡色宫衫滑垂,于腹部隆过一弧,如薄翼般分落而下。
    曾参商抿抿唇,将折子搁在案上,“……陛下身子今非昔比,还是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英欢眉头小动,“城防今日如何?于宏及林锋楠二部……”
    “陛下,”曾参商开口打断她,眼底略暖,“这些事情方将军自有分寸,陛下不须多虑。”
    她长睫卷垂,勾了下唇角,瞥了眼最上面的折子,“谢明远仍旧不受封赏?”
    曾参商点头,眉微皱,“陛下诏命三出,他都抗而不受。依臣所见,陛下不必再动这心思了。”
    英欢斜眸淡眄,知她心中瞧不起卖主叛臣,又不便多言解释,只是挑眉又问:“古钦如何?”
    曾参商摇头,道:“仍是称病不出。”
    英欢唇角上扬,弯甚如虹,“朕当年倒没看出来,他竟是个如此有骨气的人。”
    本以为邺齐朝中最顽冥的当属宋沐之这等老臣,谁料唯一劝仕不动的竟是颇为年轻的古钦。
    遥想当年初见……
    她低笑,微一摇头,复又抬眼去看曾参商,停了半晌,忽而道:“发诏往遂阳,国中诸事委于廖峻,叫沈无尘来燕平。”
    曾参商陡然一怔,眨了眨眼睛,略有不信道:“陛下……?”
    英欢指了下桌上摞起的折子,看她道:“军中本无文臣,这几日全仗你在这里撑着,邺齐朝臣们反心尚存,如何能信得过?”微一吁气,淡笑了下,又道:“朕如今身子不便,往后数月都得留在燕平,须得有能臣为伴才是。”
    曾参商心一下跳得飞快,小声道:“是。”
    英欢盯着她,“叫沈无尘来燕平,你不乐意?”
    她慌忙摇头摆手,又连忙点头,口中乱道:“……臣乐意。”
    英欢微笑,双手撑着椅侧,慢慢起身,轻声又道:“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朕回头要好好赏你一番。”
    曾参商上前扶她,脸有些红,“谢陛下,都是份所应当之事,臣不须赏赐。”
    英欢斜瞥她,抿了抿唇,“现下说这话,到时休要后悔。”
    曾参商嗫喏不答,陪着她往殿门走去,几步后忽而挑眉,问道:“夜已深,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去?”
    英欢脸上笑容淡了些,纤眉轻攒,待走出殿外,吸了一口夜风,转身望向西面,才道:“……朕去陪陪他。”
    ·
    宫人皆远。
    厚重殿门在后被轻轻掩上,一室药香涤荡。
    她拨开垂帘,走进内殿,一路吹灭了几盏宫灯小烛,只留了外面一角两支,散着淡辉,斜映一屋清影。
    雕花木床柱成玄色,床幔亦冷。
    她走过去,坐下,低眉垂眸,望着床上之人,心底一点点冰下去。
    月余来只进粥汤,人瘦得早已不复当初清俊之态,徒留一把硬骨在身,却仍是悍挺迫人。
    她伸手,抚过他脸庞,眉峰,鼻梁,最后压在他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阵。
    那时他说她不够狠、不够强。
    现如今她能狠之处皆为狠,身负天下尊位之巅,再强,强不过此。
    她勾住他的长指,攥在手心里。
    ……够狠够强,他却看不见。
    眼底淡淡有水流过,却无痕。
    她侧过身子,宽衣解带,长睫微微颤了几下,任薄纱大袖滑滚于地,转身挨着他,轻轻躺了下来。
    外面烛光轻曳,在她眼下投现一小片阴影。
    她拉起薄被,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才阖了眸子,双手移下去,轻抚腹部,眼角忽而有些潮润。
    脑中纷纷忆起从前许多零碎片段。
    她笑,她嗔,他揽着她,褐色眸子里火光跳动频频,深深看着她。
    明知自己伤重难愈,他却能倾尽一心来给她那般美好的日子,如今忆起,那时她有多欢欣,他心中……便该有多苍涩。
    费尽心血骗她瞒她,为她铺尽夺己江山之路……
    到头来,阖眸在卧,居于偏宫,帝位葬失,后宫尽散,一家天下终归她掌……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否?
    ·
    夜深之时,殿外忽起淅沥雨声,潮气氛杳。
    她双眸沉沉,梦里漫山遍野都是粉嫩野花,香飘数里,她坐在青骢之上,看他纵马驰来,飒爽风行惹飞一芳蕊。
    明明笑得那般明媚……
    心中却起阵阵钝痛。
    她胸口一悸,腹部忽起一动,瞬间触至百骸神梢,令她蓦然转醒。
    掀睫,深吸一口气,手在腹部轻轻抚动了几下。
    这么多月来,这还是头一回……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唇角淡划一抹笑,这若是个男孩,定会如他一般英悍有力……
    想着,便又偏过头,望向他。
    一望便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眸子里。
    深深的,奇冷。
    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作不得丝毫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望着她,眸底无光,可又极其摄人,目光利直,好似他已看了她许久,亘长如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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