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荣掷地有声,正色道:“为大人当差,是春荣的职责。”
声音洪亮,像雷滚过来一般,旁边立着的香如忍不住皱了皱眉。
寒暄了几句,春荣递上了一个食盒,香如接过,打开食盒一看,里头躺了碗乌漆墨黑的药汁。她皱着眉递给戚繁音,戚繁音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把空碗放在一旁,朝春荣笑了一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春荣拱拱手,从袖囊里取出一枚信封,一个白瓷药瓶,还有几帖药,道:“这是大人让小的转交二姑娘的。”
戚繁音颔首,道:“多谢。”
东西送到,也亲眼看她喝下了避子汤,春荣很快就离开了。
他刚转身走开,香如就急忙翻出蜜饯,递给戚繁音:“快,压压嗓子眼里的苦味儿。”
戚繁音只觉得那股苦劲儿沾在喉头,像根棍子一般,搅得胃里翻腾,刚吞咽下去的药就要冒出来了一样。也顾不得蜜饯甜得齁人,往舌根压了两块,半晌才把弥漫的苦气儿给冲散了。
谢嬷嬷安抚她道:“姑娘年纪还小,身子骨还弱,大人是怕你吃不了生产的苦。”
戚繁音心里门儿清,顾衡哪里是怕她吃不了生产的苦,不过是因为他尚未娶妻,若是闹出外室庶子先于正妻嫡子出生这种丑事,难看罢了。
谢嬷嬷柔着声音安抚她,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地说:“大人待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
顾家老夫人当年掌持中馈,料理一干事宜,对孩子们都疏于照管。
谢嬷嬷是顾衡乳母,照料他的衣食起居。久而久之,谢嬷嬷待顾衡如亲生儿子一般疼爱,顾衡对待谢嬷嬷也多了几分敬重。
顾衡十八岁科举及第,谢嬷嬷便请辞归家享福了。
半年前,顾衡突然找到谢嬷嬷让她帮忙料理葳蕤园。
谢嬷嬷的儿子攀着顾家的关系,自己也勤奋可靠,找了个京畿外官做事,谢嬷嬷平素一个人在老宅,也没什么事做。
便也来了。
起初知道顾衡瞒着养了外室,她多次劝说顾衡,就怕他一着不慎落人话柄,甚至对戚繁音也是看不上的。
但大半年和戚繁音处下来,她性子柔软、乖巧,又不好生事。
她又觉得惋惜。
宁安侯府如果没有出事,戚繁音的品性、家世和样貌,做顾衡嫡妻也是极配的。
哪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做外室。
想到这里,谢嬷嬷心也不忍,拿起刚才春荣送来的药,道:“前几日你的安神药刚吃完,大人就又送来了,我去先让膳房熬上。”
戚繁音颔首,谢嬷嬷低着头出去了。
香如取来案几上放着的瓷瓶,扫了眼上面的字,霞色一下子就飞到了脸颊上,笑眯眯地对戚繁音说:“看来咱们大人也不是那么不会疼人嘛。”
听到她咯咯的笑声,戚繁音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东西,夺过来一看,那张粉粉嫩嫩的芙蓉面一下就变成了凌寒盛放的红梅。
红得就快滴血。
顾衡让春荣送来的是化瘀散。
香如拉着戚繁音到内间,给她上完药便出去了,坐在檐下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
戚繁音身上骨头本来就跟散了架一样,香如给她上药,推拿了一遍,她觉着每根骨头都是酸痛的。
她在屋子里小憩了会儿。
再醒来已是快午膳的时候,走到外间正要唤香如进来,突然瞥到案几上的那枚信封。
早些时候她没有在意,顾衡怕她没钱花,有时会给她银票,便是装在信封里让春荣给她。
她走过去,拿起信封正要拆,察觉到今天的“银票”似乎格外丰厚。
拆开一看,她微微有些愣住的。
信封里的不是什么银票,而是一张良籍。
户部亲自签发,盖了大印的户籍。
姓名是戚繁音。
戚繁音握着那张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有这张户籍,她就不再是在逃的官妓。
她眼眶莫名有些酸酸的,再抬头,眼底的泪一下滚落。
她想起了故去的父亲。
也想起了父亲埋在乱葬岗的尸骨。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日光下为她父亲收敛尸骨了。
不知为什么,虽竭力地想要让眼泪停下来,却哭得越发厉害了。
户籍浸了泪。
她抬起袖子仓皇地沾干纸上的水渍。
眼泪顺着鼻翼滑到嘴角,便是满口苦涩的咸。
第3章 不合口味。
顾衡果然接连好几天都没来。
戚繁音隐约猜得出他的心思,他一面晾着她,一面让春荣送来她的户籍,就是告诉她——乖一点,你的生死还掌握在我的手里。
她知道顾衡是个什么样的人,阴鸷狠毒,十八岁登科及第,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荡平朝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
当初求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火中取栗,与虎谋皮。
但她有什么法子?
整个云京,除了顾衡,人人都对宁安侯府的人避之而唯恐不及。
哪怕知道是火中取栗,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取。
哪怕知道是与虎谋皮,也只能斗胆一试。
他虽然狠戾,但至少让她在人人得以染指时有个庇护之所,如今又给了她一纸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