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富贵走后没过多久,一个身形瘦削的宫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默默收拾了散落一地的针线。
我对她道:“告诉你们主子,我有话跟他说。”
*
宫女禀报给总管,总管禀报给大总管,大总管禀报给皇帝,一下全紫宸殿都知道沈小娘子胆大包天,竟敢传唤皇帝。
皇帝本人没有计较我的无礼。
天色微暗,李斯焱处理完了政务,直接来了我的屋子,看看我脑袋上的绷带,噗嗤一声笑了:“沈起居郎精神甚好,不知可想通了吗?”
他眼睛下面缀着两片浓浓的青灰色,瞧着非常憔悴。
其实夺权篡位也是一门体力活,前头要谋划,中间要执行,后面要收尾,一整套工序下来,他大约已有几日没睡觉了。
我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上去咬断他的脖子,也没有骂人,非常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出宫。”
“好啊,”他说:“一日够不够。”
“不够,我要两日。”
“两日啊,会让我怀疑你要逃跑哦。”他笑嘻嘻地,伸出受伤的右手,冲我比了一个数字九的手势。
狗东西,又拿抄家来威胁我。
我面无表情道:“两日,我出宫去处理些家事,回来就开始给你做起居郎,十五年,从那天开始算起。”
他逐渐收敛了笑容,阴沉沉地盯着我道:“沈缨,不管你是出去做什么的,我劝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招,我说过,你若胆敢自杀或逃跑,就诛杀了你的亲族,说到做到,你自己掂量。”
我也回敬道:“李斯焱,如今我人微言轻,动不得你,但迟早有一天,我要教你后悔留我的命。”
“好啊,我等着。”他疲惫的神色渐渐转为兴奋,像是小男孩在逗弄一只脾气不大好的狸奴。
他凑过来,用一种爬行动物的阴冷声调,在我耳边道:“既然敢把你放在身边,就不怕你这点子报复,沈编撰知不知道,我最喜欢把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学究踩在脚下,你越是铮铮傲骨,我就越是想把你的脊梁打断,看你躺在地上哭的样子。”
“你尽可一试。”我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饱含恨意:“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你这种人终将得报应,我等着看。”
“朕也等着看。”他轻蔑地笑道:“看看天道会不会报在朕身上。”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扭过头去,厌憎地闭上了眼。
他伸手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只觉下颌一痛,险些被他给抬脱臼了。
我咬牙屏住痛呼,对他怒目而视。
他捏着我的下巴,懒懒道:“既然没什么毛病,就别整天像个死人一样躺着,看着真晦气。”
我甩掉他的手,一言不发。
“起来吧,跟着朕出去办点事。”他笑了笑:“兴许办完了这事,你能像先前那样,有点活气儿。”
他唤来内侍和宫女,把我塞进了一套半新不旧的内侍制服中,又把我推出了屋子。
我站在殿前,困惑地皱起眉毛,问他道:“你想做什么?”
他翻身骑上了一匹健壮的乌孙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上来。”
我无比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他耐心不大好,直接伸出手,像提小鸡仔一样把我抓上了马,然而,他并没有把我摆成正确的骑马姿势,只是随便往马背上一放而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一振缰绳,绝尘而去。
我脸朝下,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搭在马背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李斯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抓紧,别摔下去落个半身不遂。”
“等……等等……啊!”
骏马飞驰,我的惨叫声回荡在长安的夜空中。
——甚至因为马鞍不断地撞击我柔软的小肚皮,而被颠出了凄惨的颤音。
李斯焱毫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高声喝到:“驾!”
这是好马,跑起来风驰电掣,我被以一个耻辱的姿势挂在马背上,被抛上去又落下来,直颠得胃中翻江倒海,一不小心,右脸啪地撞在了李斯焱的马鞍上,被夜风一吹,整个右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
——我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气得七窍生烟,张嘴想骂,却化作了一声干呕。
眼前是飞速移动的地面,先是宫里的青砖地,再是宫外的泥地,长安宵禁严格,坊外空无一人,李斯焱纵马奔驰在天街上,最后停在了一座衙门前。
我用力抬起眼,目光虚虚落在了门匾上,上书三个大字:御史台。
他松开了手,我顿时滑下马去,腿软,站不稳,直接栽倒在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今日滴水未进,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呕胆汁,胆汁苦涩,非但把我给恶心了个够呛,还把我的喉咙给烧哑了。
该死的狗皇帝!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比憎恨地盯着李斯焱。
他也在看着我,像是在欣赏我狼狈的模样,见我瞪他,也不生气,眯起一对狐狸眼,好整以暇笑道:“清醒些了吗。”
我哑着嗓子骂道:“你这个……”
话说了一半,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难受,我捂住嘴,痛苦地干呕起来。
李斯焱淡淡道:“慢慢吐吧,朕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