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次二次三次之后,他倒是养成了习惯,每夜到点便醒来,给她弄饭吃。
因着离年关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巷子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年货,家里富裕些的会买几块腊肉晒在屋檐下面,穷些的也会买两条鱼腌制晒干,做成咸鱼,等到新春时待客用。
周梨花和小刘氏两个都是大着肚子,在家里待着,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约了一道去街市上购置年货。
小刘氏月份虽比她大两个月,但两人肚子看起来却是相当,甚至她的肚子瞧着隐隐比小刘氏还要大上一些。
两人都大着肚子,自然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便溜溜达达的每次买一点东西回家,足足花了好几日才将那点年货置办齐全。
周梨花买了三块腊肉并两条咸鱼,挂在屋檐下晒着,正赶着那几日天气好,晒了三天便将肉晒好了。
又买了一些花生瓜子备着,等邻里来拜年时待客。
巷子里年味愈浓,连孩子们都比以前更闹腾些。
说起孩子,便让周梨花不由想起小来男。
王嫂死后,王有福不知怎么了,变得更加疯,每日不是发疯骂人便拿着棍子撵小来男,有事半夜都能听见他追着小来男满巷子跑的声音。
后来不知怎的,王有福一头栽倒井里,淹死了。
老陈氏夫妇两个以往跋扈的很,也被他们儿子折磨的一头花发变成雪白,甚至老陈氏瞧着与王嫂当年一样,眼神无光,原本肥胖的身材瘦成一把骨头,身上皮肉耷拉着,瞧着怪吓人的。
这些暂且不论,王有福死后,老夫妇俩倒是对唯一的孙女小来男好了不少,这不快过年了,还特意给小来男做了新衣裳。
但小来男性子怪,以前巷子里大家都觉着这孩子可怜,难免怜惜几分,自家孩子有什么好吃的,若瞧见这小姑娘,也愿意分给她一些。
这些日子小来男不缺吃穿了,日子也不难过了,大家便自然收起那份怜惜之情,谁家的东西都不是打水漂来的,大家有东西也就不舍得再分给小来男。
却不曾想,那孩子没要到吃的,竟直接动手抢,被人家骂了几顿后,倒是学老实了。
后来却不知谁开了头,纷纷开始抱怨,说小来男那个野丫头,经常欺负他们家孩子,抢他们孩子手里的东西。
这般一次两次大家没怎么计较,但次数多了总有人忍不住,去找老陈氏讨说法,老陈氏一如既往的撒起泼来,只喊她家可怜,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总归闹到最后,大家仍旧与往常一样,见了王家人便躲着走。
而最近小刘氏也忍不住在周梨花面前抱怨两句小来男那个小丫头。
小刘氏说:“前日我家郎君没注意看地上,一脚踩到屎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孩子,在路正中间拉了泡屎,但踩上便踩上了吧,只怪他自己不看路,却没想到王家那臭丫头正巧瞧见,指着他便说:你脚脏了,得砍掉。我瞧那丫头也是个没教养的。”
周梨花当时没回她,只一个劲劝小刘氏别生气,气着身子划不来。
仔细想想这不过是间小事,小刘氏被劝了,便也想通了,不再为这事生气。
这几日周梨花发觉自己小腿有些肿胀,便有些担心,便问了问有经验的小刘氏,小刘氏道正常,每日睡前按一按,便会好很多。
当晚赵归见她费力的弯腰按摩小腿,便直接将她抱到床上,亲自动手为她捏小腿。
他却不是个做白工的,他为她捏完了小腿,又硬是拉着她给他也纾解一番,才愿意作罢。
有过了几日,到了小年,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放了假,这日关了铺子不开门。
两人将院子清扫一遍,又烧了些炭火暖屋子,晌午周梨花做了好几个菜,有鱼有肉,算是奢侈了一把。
说起来,这是周梨花在这个家过的第一个小年,吃饭时,她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刚拿起筷子的赵归又将筷子放下,面色显而易见的担忧,问道:“怎了?”
周梨花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便胡乱道:“我只是……喜极而泣。”
赵归:“……”
他有时实在想不通,小妇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小年过后,巷子里算是彻底有了年味,打铁铺子也恢复了生意。
这样的日子与周梨花来说,是极幸福的。
然而,小年的第二日的下午,周家却来人了,来的便是周大柱。
周大柱带来消息,说娘病重了,让她回去看看。
荷花村路远,周梨花挺着大肚子,回去不大方便,但她早已被周大柱带来的消息震得失了理智。
若说那个家里,唯一有个能叫她挂念的,便是她娘。
虽然她也曾怨过她,可那到底是她娘,从小将她被在竹筐里走到哪背到哪儿的亲娘。
周梨花执意要回去,她以为赵归会拦着,但无论他如何阻拦,她也定是要回去的。
因听周大柱口音,她娘恐怕……
她不敢深想,当即去铺子里找赵归,却没想赵归只是沉默一瞬,便道:“我送你回去。”
她咬着唇,擦了擦泪,哽着声道:“谢谢你。”
去荷花村的路比去玉河村更远,此时已是傍晚,冬日天黑的早,为了以防赶夜路颠簸,他们便得快些走,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因着这一通慌乱忙碌,谁也没注意到周大柱神色间泛着心虚。
这般匆匆忙忙,到了荷花村,天也还是黑了。
第49章 娘家
到了门口, 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里屋看看她娘。
天还未黑透,但屋子里仍旧昏暗的很,躺在床上的周于氏听到动静,侧头看向床边。
天本就暗,背着光周于氏看不清床边站着的人是何等模样,便问道:“谁?”
周梨花声音天生柔软,便是继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此时周于氏这一声询问,听得她顿时眼眶一酸,声音哽咽着喊道:“……娘。”
周于氏一愣,瞪大了眼睛仔细朝床前的身影看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但下一刻她伸出的手却在周梨花胳膊上揪了下。
这一下却是没用力,周于氏便是再生气,也不舍得对自己孩子下狠手。
她抹着泪骂道:“你回来做什么?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回来奔丧!”
周梨花被骂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当即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又委屈又后悔。
哭道:“想来您心里与兄长爹爹一样,早已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我就不该回来,回来做什么?平白遭你们厌弃和数落,我这就走!”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周于氏喊道:“回来!”
周梨花停下,却不肯转回身来。
周于氏骂道:“你挺着大肚子,来来回回折腾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周梨花这才走回来,僵着身子坐在她娘的床榻边,却有些闹别扭不愿说话。
周于氏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你郎君没陪你回来?”
周梨花道:“他在外间,您若要见他,我便去将他喊来。”
周于氏却道:“算了,明日再见吧,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天已黑了,便是见了也瞧不见模样,姑爷白日要打铁,那是个重活,又陪你折腾赶路回娘家来,想来已很是疲惫了,你也不用陪我,好好歇一歇,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另一边,周梨花进了屋子,赵归却得在外面与周家父子应酬。
第一次见周大财,虽知小妇人与娘家关系不好,他还是客气的对周大财称一句‘岳丈’。
周大财是个五十几岁的乡下汉子,乡下男子常年在田地间劳碌,面上瞧着比一般人同龄人老许多,周大财也不例外。
周大财瞧着这彪悍的女婿,心中生出少许惧意来。
稍靠近这人一些,便觉得很有压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笑脸,热情地请人在厅堂坐下。
不过虽是面对晚辈,这晚辈还是自己女婿,周大财却半点拿不起岳丈的架子,行动举止见透着谦卑讨好。
周大柱跟在赵归身后,亦是一脸讨好的笑脸。
等赵归坐下后,便连忙倒了茶水给他。
周家是没有茶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周大财就用那几块茶叶地换了一块水田,毕竟家中已算是穷的家徒四壁,哪还有心思放在茶叶上面。
更别提茶叶还得费人力采摘,费柴火炒制了。
今日这些茶叶,还是一个时辰前,周大财跟兄弟家借来的,借的是茶叶,承诺还的却是银子,就这么点茶叶,他相当于花了三个铜板买的。
不过虽花了钱,也是便宜了自己兄弟家,不是便宜了旁人,周大财也算不上太心疼。
这样的自家炒制的粗茶,味道自是不好,喝进口中苦涩还透着股糊味。
赵归却不是个讲究人,赶了一路的路过来,他也的确渴了,便连着喝下两碗热茶才算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感。
他喝茶的功夫,周大柱冲他爹使了好几个眼色。
赵归放下手中的瓷碗,周大财轻咳一声,神情间有些窘迫,但说话时却尽量挺着胸膛,挤出一些强势来,他道:“自古以来婚姻都得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正当的婚事,我女儿嫁给你时我不知晓,如今知晓了,这流程怎么也不能免了去。”
赵归不动声色的看向他,道:“何意?”
周大财张张嘴,但大抵心中觉得羞耻,半晌说不出话来。
坐在周大财下首的周大柱急了,截了他爹的话道:“我妹子的聘礼钱你得给,我听说你给孙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那你给我家怎么着也得二十两,毕竟我们周家才是梨花实打实的娘家,我们跟你要二十两可不算多!”
赵归皱眉,面上一派的凶冷:“没听说谁嫁人收两份聘礼的,你们是觉得我瞧着像冤大头不成?”
他这一番质问,周大财顿时有些泄气。
他向来是个胆小懦弱的,在家里脾气大,婆娘孩子无人敢跟他叫嚣,但在外面却是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所以外面人谁见了他都说一声:周大财是个老实憨厚的。
如今面对赵归这样高大威猛的,他更是逞不出半分的气势来。
周大柱急切道:“分明是你自己将我妹子的聘礼给错了人,明明应该给我家,你凭什么给孙家,总归给孙家的肯定不作数,你得重新给!”
赵归道:“我是从孙家将人娶进门的,自然得给孙家,你若认定我给错了,便自己找孙家要去,与我何干。”
周大柱眼见着说不过,急的又朝他爹使眼色。
周大财自然也是想要钱的,此时心一横,道:“且不说聘礼,你岳母如今病重,我家情况你也看见了,总该孝敬些治病钱。”
这个钱自是得给,赵归正要应下,周梨花却从里屋出来。
周家穷,点不起油灯,所以只在厅堂侧角的地上挖个坑,烧些柴火,用作取暖的同时也能照亮。
此时微弱的火光隐隐卓卓的在周梨花脸上晃着,赵归终止了与周家父子的谈话,起身走向周梨花。
等靠近了才发觉她双眼通红,想来是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