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黄花大闺女也要不到六两银子的聘礼,赵雪娥倒真是敢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旁人不说却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赵老汉那般老实木讷,有一个铜板都不舍得花,想着要给他爹买药吃,且这么长时间,也没谁见过赵老汉靠近过赵雪娥家,两家一南一北,住的本就远。
赵雪娥这显然就是在故意刁难,怕是根本不想嫁给赵老汉。
总归前两日的闹剧已然过去,总不能大家一块逼着她,不嫁给赵老汉便将她赶出村去,她已在村里安居了好几年,若村里真要以这种理由赶她走,多少理亏。
至于她肚子里的娃,赵老汉也已经认下,她又无需担着毁人家庭的罪名。
又过了一日,地上湿泥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周梨花便等不及,打算晚上与赵归说,明日便回家去。
这日下午,赵家大舅娘忽然来了。
赵家大舅便是两个月前刚来玉河村时,拿着棍子打骂赵归的老爷子,周梨花对那人半点好感也无。
不过再无好感,对方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敢不敬着。
大舅娘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太太,在村里辈分排第二,娘家姓蒋,人都唤她蒋大娘。
玉河村是个大村,传下来的年代也久远的很,据说百年前是个镇,名唤玉河镇,后来大抵是闹了瘟疫,死了许多人,还有些人逃荒去了外面,人少了,地界便跟着小了,后来便成了个村子。
但即便如此,它也是个大村,里面住着上百户人家,八成都姓赵,村里人属于同一个老祖宗,但并非都有亲属关系。
例如赵雪娥与赵老汉,便是八竿子打不着,他们十八代以上的祖宗兴许是兄弟,但传到后面,便连同宗都算不上,族谱早已分开。
大舅娘与赵家大舅倒是不大一样,赵家大舅见人便冷着张脸,蒋大娘虽不常出门,但瞧着慈眉善目,是个好相处的。
周梨花将人请进门,又恭恭敬敬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蒋大娘笑着寒暄:“你倒是个讲究人,咱乡下人可喝不惯热水,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多注意些也是应当……无需忙活了,坐下来与我聊聊。”
周梨花有些尴尬道:“因着明日便要走了,所以如今屋子空荡荡的,连碳都没得烧。”
蒋大娘含笑道:“我知晓,无需你招待我,我就说两句就走了,屋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呐。”
她闻言便坐下,问道:“大舅娘找我可是有事?”
话落,便见蒋大娘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塞到她手里,道:“这是老太太留给赵归的。”
她闻言,便忍不住当下将这几张泛着黄的纸摊开看看,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是什么。
不过下一刻便听蒋大娘解释道:“这是老太太后山那两块地的地契,你好好收着,便是不想种也可租给别人,虽收不了多少租子,但也别将地给荒了,总归是老太太的一片心。”
周梨花却是心里惊了惊。
当初老太太临死前骂赵归的话历历在目,她对赵归那般狠绝,她还以为老太太是恨着赵归的,万没想到,对方竟还给赵归留了东西。
她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这时又听蒋大娘道:“原先你大舅一直怪赵归不孝顺,这些年也很少回来看看老爷子和老太太,私心里不愿将地给他,但前两日老太太给他托了梦,到底是老太太的东西,她要给谁,咱们做小辈的自然得照做,你们可莫要怪他现在才将地契拿出来,他虽是个倔脾气,但可没想过贪下这两块地。”
周梨花连忙表示自己知晓。
随后两人便又聊了聊,大抵人年纪大了便总爱唠嗑,蒋大娘与她说了些赵归的往事,周梨花自然是乐意听的。
听蒋大娘所说,当年赵归是被他外祖父赶走的,那时候赵归才十三岁,村里人人都说老爷子心狠。
但其实这里面是有内情的,这内情旁人不知道,蒋大娘却知晓,之所以将赵归赶走,老爷子是存着私心的,老两口恨蔡逢春恨得巴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原本以为蔡逢春会死在牢里头,他们也算是解了心头恶气。结果那会儿却从旁人口中得知,蔡逢春从牢里出来了。
告诉老爷子消息那人,是老太太娘家的表兄弟,那人跟看守牢房的衙役有些关系,因此得知了这些消息。
当时老爷子不愿相信,还特意跑去牢里探监,结果确定了消息是真的。
老两口这般恨蔡逢春,自然不愿意将他儿子还给他,何况他们养了赵归这么多年,本来是为了女儿临终哀求才养的,如今若赵归被蔡逢春抢了去,岂不算是老两口平白给仇人养了这么些年儿子?他们不得憋屈死!
这般便想了个馊主意,将赵归赶走,不认他,要是蔡逢春找来,便说他儿子早死了。
但真将赵归赶走之后,老爷子嘴上不说,却时常到村口去晃悠,只要闲下来,便跑到村口去守着,后来有一年老两口轮着在大儿子家过年,吃醉了酒,才漏了陷,醉醺醺地念叨赵归在外面不知道还活着没。
想来老爷子应当也是后悔了的。
这年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仅仅揣着老爷子赶他走时给的一吊钱,自己出去闯荡,连睡的地方都没有,要说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是没准。
不过过了两年差不多,赵归倒是回来了,老爷子原是欢喜的,转头听说赵归住进了城里蔡逢春的院子,气的拿起棍子差点打断了赵归的腿。
没人知晓赵归是怎么找到蔡逢春的房子的。
等赵归腿养好了,便又走了,老爷子便放了狠话,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老爷子快死了,村里人去通知了赵归,赵归才又回来,却没赶得及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蒋大娘叹了口气,说:“老爷子临死前还念叨着赵归呢。”
送走了人后,她瞧着桌上的地契却为难起来。
这两块地应该让赵归自己决定收不收,如今她私下收了,不知赵归会不会生气。
等赵归回来,她便将这事说了。
赵归沉默一会,道:“明日临行前,我去给祖母烧点纸。”
虽他语气平静,但她注意到他说的‘祖母’二字,以前他明明都是喊的‘老太太’。
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波动的。
她忙应了,当下便去村里看看谁家有草纸和香烛,花五文钱买了回来。
早听闻周梨花要回城里,好几家送了东西来,说是城里不好种菜,给她送了些腌菜来,还有自家地里种的番薯。
孔四嫂最是大方,不仅送了一篮子番薯,还送了些咸鸡蛋咸鸭蛋来,她觉着太贵重不收,孔四嫂却不容她拒绝。
并气愤地骂道:“你四哥说我是漏手婆娘,我便漏给他看,总归若受了气不还给他几分回去,我怕是得憋死。”
周梨花忍不住一笑,调侃道:“没想到孔四嫂瞧着是个好脾气,却也有这般厉害的时候。”
孔四嫂掐她:“臭丫头,笑话起我来了。”
她便连忙道歉,转头从屋里拿了包糕点递给孔四嫂:“您定要收下,不然您这咸蛋我可是不敢要的,而且你若要气四哥,这东西大可不让他看见,偷摸摸给孩子解馋。”
第二日便是赵归一人带着纸钱香烛上山去,她在家里做了早饭等着。
与夫家没有公德的妇人,没资格见夫家祖宗,所以明日她是不用去的。
正巧她也不敢走山路,怕出了意外。
过了一个时辰,赵归回来,两人一道吃了饭,接着便收拾了碗筷,将剩下一些东西都搬上骡子车。
剩下的东西不算多,全用麻绳捆在车头和车尾,中间空出来,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将两床被子垫在干草上。
车上这般厚厚实实的铺上几层,周梨花坐在上面,便不觉得颠簸了。
赵归赶着骡子车一路往村外走去,等走到村口,却见好老汉的妹子笑着也出了村。
正好撞上,赵老汉的妹子是个爱说话的,便不认生的与周梨花说了起来。
本来就是同一个方向,赵归怕颠着周梨花,又将车子赶得慢,与走路差不多,两人便一路闲聊着离开玉河村。
赵老汉的妹子夫家姓宋,周梨花便跟旁人一样,喊她宋赵氏。
这般闲聊了半路,宋赵氏忽的冷嘲道:“可惜你这般早便回城里了,若再等上半月,倒能吃我兄长一杯喜酒。”
周梨花闻言惊讶挑眉:“亲事成了?不是说……”
明明昨日赵雪娥还要六两银子礼钱,赵老汉定是拿不出来,怎的只过了一日功夫,这事就这般大的反转?
她话音未尽,但宋赵氏自是知道她说什么,便道:“那赵雪娥却是个不要脸的,张口要六两银子礼钱,但谁叫她做太多丧良心的事,这不,咱娘家村里好几家凑了钱来给我兄长成亲。”
周梨花哑然,心想六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赵老汉那种家境,何时能还得起。
但虽心中这般想,自是不会说出来的。
过了会儿遇到岔路,他们便与宋赵氏分开了。
左右赶路无聊,她便与赵归嘀咕:“不曾想玉河村的人倒是出手大方。”
宋赵氏在时,赵归一句话未曾说,此时瞥了眼小妇人,却舍得开了金口,道:“是个套。”
周梨花:“嗯?”
赵归却不多言。
她自是想不到。村里人之所以愿意借钱给赵老汉娶媳妇,是因为宋赵氏给她兄长赵老汉想了个法子。
先借钱将赵雪娥娶了,等成了亲,自然有法子让赵雪娥将钱再吐出来,不信她短短半个月就能将钱全花了。
而之所以能借到钱,是因为宋赵氏借钱的那几家,可都是跟赵雪娥有纠葛的,听了宋赵氏的说法,也愿意冒这个险,只要能把赵雪娥这祸害给除了,这个险冒的就值得。
但那几户到底还是担心自家钱打水漂,在之后的日子里,便商量好了似的,紧紧盯着赵雪娥的行踪,生怕她将自家钱给花了。
而赵雪娥虽察觉到不对劲,但早就被六两银子的巨款冲昏了头脑,原本她以为赵老汉穷的叮当响,嫁过去不仅半点好捞不着,还得伺候他跟他瘫在床上的爹。
但现下发现赵老汉原来颇有些家财,拒宋赵氏自己说,她这些年补贴了兄长不少,这次成亲赵老汉自己拿了三两银子,宋赵氏又从自己夫家亲戚借了三两银子。
给赵雪娥五两六钱做聘礼,剩下四钱用作宴客和置办些成亲用的物件,以及修一修屋子,用作新房。
赵雪娥便开始乐呵呵的在家待嫁。
小冬雪知晓她娘要嫁人了,却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比往日更开朗几分。
她甚至还偷偷跑去见了自己新爹。
被赵老汉弄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赵老汉的爹瞧见门口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对小姑娘挺喜欢,转头便对儿子说:“你那便宜闺女长得贼俊,虽说不是我亲孙女,但我瞧着也喜欢的很。”
赵老汉憨厚的咧嘴:“那丫头我先前见过,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爹,有这么个闺女,我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第48章 年关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间已到了年关。
距他们回家也已两个月过去了,周梨花的肚子大了许多,没有孕吐,反而食欲越来越大,每日日间吃上四顿,到了夜里还要被饿醒,刚开始她自己想悄悄起床做饭吃。
她虽尽量小心,不想吵醒赵归,但因肚子太大,动作实在笨拙,还是将他吵醒了。
赵归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脸色阴沉,不过夜里倒是难以分辨。
他沉声问:“闹什么?”
她只得窘迫的说自己饿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