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捕快之所以这般,其实也是因为不敢得罪王同知,只好出此下策装作与他同仇敌忾,演戏罢了。
实则他心中还是倾向赵归的。
转眼间到了赵家打铁开张的日子。
一大早孙二子和孙诚就来了。
孙二子和孙诚虽都姓孙,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息罗县孙姓本就是大姓,便是都姓孙也不一定就是亲戚。
三人将炉子烧好才去吃早饭,赵归和孙二子都是自己回家吃,孙诚则去街头的包子铺花一文钱买了两个素包子充饥。
天气欲寒,孙诚他娘关节不好,这几日日日疼的睡不着觉,他媳妇又挺着大肚子,自然没人给他做饭,这才舍得花钱买早餐吃。
要说起来旁的铺子开张,好歹会买挂鞭炮点了,预示着本店开张,欢迎新客入门。
但赵家铁铺却是开张开的低调,孙诚原以为赵归不懂,还特意跟他提了,要不要买挂鞭炮放,却被赵归拒了。
开张开的这般低调,再加上又是清冷的东街,自然门庭冷落,客稀得很。
半个早上过去,没见着一个来打铁的,让孙诚和孙二子都忍不住担心,自己这份活计怕是做不长久。
孙二子拿着扫把在铺子门口扫地,孙诚站在炉边,一会儿将铁从炉子里拿出来看看。
忽然这时,一群身着捕快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孙二子好奇道:“呦!怎么这么多捕快,谁家犯大案了不成?也没听附近谁家死了人……”
一般只有死了人的大案,才能惊动这么多捕快。
孙诚探头看了看,也觉得新奇,还没来得及感慨,却见这群捕快停在了铺子门口,将‘赵家打铁’铺子给围住了。
孙二子连忙喊地窖下面的赵归。
赵归出来,看到这么多捕快,将手中的铁板放到一边,问:“诸位官爷有何事?”
王同知站在最前,对站在铺子里的壮硕汉子露出讥讽,喝道:“赵归,你私进铁料是重罪,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一旦进了衙门,要么死在里头,要么被发配边关做苦力,这辈子别想回来。
私进铁料的罪名比杀人更重,杀人不过是一命偿一命,但私进铁料着,不仅得偿命,还得将家产充公,实打实的家破人亡。
王同知原以为赵归会慌张求饶,却没想到对方不仅瞧不出半点慌乱,还朝他走过来。
王同知知道赵归凶名,以为他要动粗,下意识后退一步,喊道:“不许过来。”
赵归脚步顿住,从善如流地在离了王同知好几步远的位置,朝他行了礼,并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远远递过去:“官爷请过目,这是我的进铁料的批文。”
王同知闻言,心中冷哼。
心想这赵归比自己想的还要胆大,竟敢伪造官府批文!
他这次是死定了。
想到此,正要质问,没想到话未出口,何捕快先他一步将赵归手中的文书接过,打开后递到他面前,道:“大人,这文书肯定是伪造的!”
文书被怼到王同知面前,王同知随意扫了眼,下一刻眼睛顿时瞪大!
文书右下角的亮黄色印章,分明是皇商才能用的!
朝廷重商,所以本朝几家皇商,都被特批用这种亮黄色印章。
而赵归的文书上,明晃晃的黄色印记,分明是秦家的印记。
秦家便是专管铁矿的皇商,秦家主家在西南,但他们州府以及附近几个州府都是有秦家的分支的。
皇商便是为朝廷做事的,便是秦家分支,在某些方面,也比地方官员的权利还要大。
王同知傻了。
何捕快给一个捕快兄弟使眼色,那人悄悄退出去,然后跑去衙门找县令。
王同知迟疑了许久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转变。
但想到外甥被坑的几十两银子,近乎被坑光了家底,他姐天天来娘家哭诉,王同知觉着咽不下这口恶气,不甘心这般轻易放过赵归。
最后一咬牙,道:“你敢冒充皇商,罪加一等,来人!将赵归压进大牢!”
话音刚落,正在这时,一个轿子在一边停下。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下来,王同知和众捕快连忙见礼。
这人便是息罗县的县令——罗正道。
罗正道已五十二岁,鬓角有些花白,满脸的褶子,瞧着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罗县令到底是一方父母官,浑身上下透着威严端正的气势。
挥挥手让捕快们都散去,不等王同知说话,他直接越过心中忐忑的王同知,走到赵归面前:“赵归兄弟,听说你家打铁铺子开张,你打铁打得好,我想着往后便将家里的铁器交给你了,可否与我去来福酒楼坐坐,我们谈一谈生意的事?”
赵归哪能拒绝?
他虽话不多,人瞧着冷,却也不是个傻的,甚至比许多人都更懂人情和规矩。
当下便跟着罗县令去了来福酒楼。
来福酒楼在整个息罗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地儿,罗县令早已让下人来点了一桌子好菜。
两人落座后,不等罗县令开口,赵归便先朝他敬了杯酒。
赵归是个利落的性子,当下不等罗县令打听,便将自己与秦家的关系说了。
等他两句话说完,罗县令问:“仅仅如此?”
赵归点头:“是,其余再无瓜葛。”
几年前,他从州府进铁料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山匪,救了本地秦家的一位妇人和小公子,人家给他了一件信物。
他这文书便是这次去州府,拿那信物换来的。
他救下的倒也不算是大人物,而是秦家分支一位老爷的私生子。
本朝有规定,非官身除非家中娘子十年不孕,否则不许纳妾,一切有钱人家,便会养外室,外室生了孩子,若是家里夫人不认,是不能领回家的。
所以这算不得大恩情,能换个特批的进铁料的文书,已算是不错。
得知实情后,罗县令颇为失望,他原想着能若是能借赵归与秦家的关系,与秦家走动一二,只要能搭上这层关系,便能想办法从县令的位子动一动,他坐在这个位置已经几十年了,苦于没有靠山,所以一直升迁不得。
不过虽然失望,却也有些欣赏赵归这般坦白。
尤其赵归不知何时,先一步将账结了,又让罗县令觉得他是个会做人的。
转头便叮嘱下面人,别再刁难赵归。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顿饭,更重要的是赵归与秦家有牵连,不管这牵连是深是浅,罗县令都得顾忌点,反正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与他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顿饭足足花了五两银子,周梨花知道后,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还忍不住嘀咕当官的都贪老百姓。
当然她胆子小,便是在自家说这种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生怕旁人听到,传到当官的耳朵里,给他们家穿小鞋。
但是事后想想,便只当破财免灾了。
只要赵归无事,别说五两,便是五十两跟赵归比,都算不得什么。
这件事情之后,赵家铁铺便算是彻底开起来了。
铁铺开的悄无生气,渐渐的赵家铁铺开张的消息也传开了,以往的老顾客便不再去西街铁铺,而是到赵家铁铺来打铁。
因着请了两个人,成本变高之后,赵归将铁料和打铁的价格也都往上提了两成。
不过虽涨了价,但跟西街铁铺对比之下,却是无人抱怨。
而自从赵家铁铺开张后,西街铁铺便开始往下调价格,但他家打的铁质量不好,所以客人仍旧往赵家铁铺涌。
西街铁铺渐渐变得人可罗雀,只有不晓得内情的人才会前去打铁,挨了坑之后也不敢去讨公道,只是往后再不去他家了。
这般过了不到一个月,西街铁铺便灰溜溜地关了门。
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有些爱讨价还价的,但赵归的铺子却鲜少有人还价,因为他冷着脸站在那,哪有人敢凑过去?
况且便是真有人还价,赵归也冷着脸丢下一句‘不还价’,那姿态全然没有丝毫给人多说两句的余地。
时间久了,连孙诚也学会了赵归那一套,他瞧着没有赵归凶,但长得块头大,走在人群里也是醒目,一般人不敢招惹的那种。
转眼这安稳的日子便过去了一个月。
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结了工钱后回家。
周梨花正在数这个月家里挣了多少,算了好一会儿才把数目算清,见赵归回来便欣喜地与他说:“咱这月挣了三十三两多!”
以前一个月也就能整个二十两多点,现下请了两个人,又因为多开了炉子烧多了一倍的碳,昨日才刚刚进了两车碳回来,开打铁铺子烧炭量大,每隔几日便要买一回碳,赵归与卖碳的是长久合作,过几日他们便会送碳过来,月底结账。
这个月结给卖炭的五两银子,现下数数还有三十多两,实在算是很多了。
周梨花数了家里的存银后,难得大方一回,这天给赵归做了顿红烧肉,路过街头买酒的店,又买了坛米酒回来。
米酒自然是她自己想喝的,路过那家店,闻到那股子香味,她便挪不动步子,忍不住买一坛回去解馋。
她是个小气的,现下家里便是有了收成,也是不舍得乱花。
连小刘氏都笑她是个守财奴。
不过她到是半点不生气,美滋滋的觉着小刘氏是在夸赞她。
这天清晨,周梨花将鸡屎铲去屋后施肥,刚开了后门,便见一道影子站在那,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仔细一看,竟是王嫂。
王家菜地与她家仅隔着一尺宽的道,但两家屋后中间隔着菜地,所以离得并不算近,王嫂此时正坐在自家屋后的台阶上,她第一眼没看清也是正常。
尤其是王嫂披头散发,将脸盖住了大半。
周梨花定了定神,干干的扯了扯唇角,问:“王嫂,你摘菜啊。”
此时天刚刚亮,王嫂就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瞧着还是那般瘦,隆起的肚子格外明显。
她转过头来,看着周梨花,慢悠悠地说道:“是周梨花啊。”
周梨花有些警惕的皱眉,心中觉着王嫂有些不大对,尤其是那眼神,瞧着就不清明。
浑身上下,当真是透着鬼气般吓人。
王嫂慢吞吞地笑了两声,说:“我真嫉恨你,当初媒人将我说给赵归,我爹娘都不应,我也不愿意,转头应了王有福……终究是选错了啊,呜呜……周梨花,我命苦……我命好苦啊!”
她说着便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