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希宁打量着觉罗氏,她脸色不大好,眉头微皱,好似说不出的烦躁。
见到卢希宁只勉强露出挤出一丝笑意,招呼她在身边坐下,富嬷嬷上了茶,便挥手斥退身边的人,严肃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不过问你们在外面的事情。其实心里也隐约有所怀疑,只是没问出口,问了就伤了和气,我选择相信你,相信老大,你们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今天太皇太后含沙射影说了很多话,我听得是一头雾水。后来皇上来了,私下与太皇太后说了几句,然后我就出了宫。”
虽然觉罗氏没有明说,卢希宁还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垂下头愧疚万分,低声说道:“额涅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事情发生后,我全部都告诉了夫君,我们没有选择告诉你,只是皇上还算君子,从未曾越雷池一步。你知晓后除了担惊受怕,也没有别的办法。”
觉罗氏长叹一口气,拍拍卢希宁的手,说道:“这件事不怪你,该怪的是皇上,皇上却不能怪,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怪了就没命了。皇上不能怪,只能怪上苍捉弄吧。”
一席话说得卢希宁几乎没哭出来,这些时日累积的郁气太多,她想大喊大叫,想不计后果毁灭一切。
可是她都克制着,享受过多少温暖与爱意,她就担负起了多少的责任。总是隐忍,与自己做斗争,不断挣扎,试图寻找出口。
觉罗氏凄凉一笑,淡淡地道:“我比起姐妹们,甚至叔伯兄弟们,已经算是活得长。许多亲人前后离去,留着我长命百岁,独自活着也没什么滋味。可长生还小啊,他以后该怎么办?”
卢希宁呆愣片刻,打起精神说道:“额涅,我与夫君商议过了,待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打算离开京城。额涅,你到时候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觉罗氏猛地转头盯着卢希宁,半晌后方呐呐说道:“这样也好。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看过了太多的生死,有些亲人死后哪怕极尽尊荣,也不过是修建座大的陵墓,冷冷清清躺在那里接受大家的跪拜祭奠。跪的人又有几个诚心诚意,都是过场罢了。有的亲人被处死,死后凄凉,照样是冷冷清清躺在地里。两种不同的死,最后却都殊途同归,还不如活着的时候过得自在些。远离京城也好,老大这份差使,说句大不敬的话,听起来是皇上的看重,做侍卫的风里来雨里去去,一年到头都没得歇息,一不小心犯点差错,说不定连命都没了,还没有那收夜香的来得轻松自在。”
听到觉罗氏同意,卢希宁瞬间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激动地道:“额涅,我与夫君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还有大哥他们。你愿意离开,我真的很高兴。”
两人坐着低声说了一阵,卢希宁让人将长生带来交给觉罗氏,又回到南院,迫不及待与纳兰容若说了觉罗氏的话:“我没想到额涅会这般开明,也愿意跟我们一起离开。她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对不起她。”
纳兰容若柔声道:“宁宁,额涅见多了生死起伏,比寻常人要想得通。舅舅姨母们大多不在了,觉罗氏的宗亲没剩下多少人,富贵荣华对她来说,远不如好好活着来得重要。阿玛虽说也是叶赫部的后人,叶赫部败落得太早,阿玛出生后没享受过家族荣光,男人要建功立业,他想着恢复纳兰一族的辉煌,与额涅又不相同。”
卢希宁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担忧地道:“那照着你话里的意思,阿玛会怎么做?”
纳兰容若暗自叹息一声,说道:“我也不知,不过你也无需太过忧心,我总归是阿玛的亲儿子,还有长生是他的嫡长孙。你早就写进了纳兰氏的族谱,也是纳兰家人,阿玛......,他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情。”
卢希宁振奋起精神,笑着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
纳兰容若将她的手重重一握,似乎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只要你不变,我就什么都不怕。”
*
朝廷上的纷争愈演愈烈,弹劾不断,只在过年时消停了一会。出了新年,衙门开印时,弹劾又起。
纳兰明珠每天焦头烂额,只恨不得将政敌全部弄去宁古塔,又恨不得将卢腾隆拉出来狠揍一顿。
卢腾隆倒好,连皮毛都没伤着,每天被传去去衙门问话,来来回回他就回那几句,哭诉自己的凄惨,顺便夸赞自己几句,他是为民除害。
京城的老百姓,听说陈弘勋死后,连着放了好几天鞭炮庆祝,还有百姓结伴到陈家门前去偷偷放鞭炮。
衙役见没出人命,平时因着陈弘勋所受的气多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吆喝驱逐几声,就干站在一旁看热闹。
陈家吓得大门紧闭,没一人敢出门,连着告状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纳兰明珠敌对的一党见情形不对,也干脆放弃了陈家这颗棋子,只将矛头对准纳兰明珠,一口咬定百姓是受他指使,煽动民意把控朝政。
纳兰明珠连年都没有过安生,一段时日下来瘦了不少。过年时府上也冷清,平时门房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挤满了前来送年礼递拜帖的人,今年纳兰府上却门可罗雀。
南书房里。
屋里的大臣争得面红耳赤,纳兰明珠只是铁青着脸端坐着一言不发。
康熙冷眼旁观,倏地站起身往外走去:“纳兰明珠,你跟朕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