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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大牲首右侧,则是树根粗壮捆捆线香,正待点燃。
    线香下方,是一人高的、小山般的血红馒头、金银元宝山、纸钱宝塔、香烟小塔。
    以及看不出内容的一坛坛黏稠漆黑的液体,把“小山”围了一圈。
    罗太奶堂口门口,印着“张强生畜”的两辆货车正缓缓驶来。
    等候已久的弟马师傅们急急迎上去,把白岐玉和厉涛歌在农贸市场购买的东西卸货,短暂的清理后,快速运到祭场。
    六个八字硬朗的壮汉扛着两半片羊、牛、猪,一一挂在祭场左侧、右侧、最后方的架子上,以铁钩钩起脖颈,自然地垂下。
    远远望去,像一具具死亡已久的人尸,正在夜风中凄悲的飘摇。
    最后,是两只大白公鸡,两只大黑公鸡,由一位地位较高的王弟马,左右手相持着,拎入祭场等候。
    裴世钟和韩嫂一左一右的在祭场最外的庭院长廊处做记录,正小声询问一位弟马:“二神准备好了么?”
    那弟马低声道:“秦师傅好了,厉小仙姑还在调试鼓和铃。”
    韩嫂叹口气:“厉涛歌的消息呢?”
    “暂时还没联系我们。”
    “如果……”裴世钟犹豫的说,“0点前联系不上的话……”
    “仪式照旧。”韩嫂严声厉色的打断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与此同时,主祭室里,罗太奶背对着白岐玉,沉声说道。
    裴世钟已经把太奶的祭袍送来许久了,可罗太奶还迟迟未着衣。
    与其他人相比,意外的更加素净的纯白祭袍,正静静地挂在衣架上。
    此刻,她尚还不是“靖宗爷”。
    她穿着粉红与翠绿相间的毛衫,俏丽而活力,脖子上是珍珠项链,头发也没有以米水梳起,短短的卷发随意的披着,能看出发根处泛白的灰发。
    甚至,她还拎着手机自拍了一张,笑着解释说“如果失败了,这就是最后几张自拍了”。
    白岐玉喉头一酸:“太奶……”
    这是第二次,白岐玉见到普通老妇人一样的罗太奶。
    主祭室里,似乎常年不灭的七彩琉璃宝灯也全数熄灭。r />
    高高的供桌上数十位仙家雕像沉在黑暗里,幢幢黑影衬的三尺三点堂簿也阴森诡魅了起来。
    而白岐玉,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
    见罗太奶背着他,他抑制不住的咬起指甲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他很难不去想失败以后的事情。
    昨夜,“祂”又来找他了,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甚至,祂似乎察觉到了白岐玉要搞得小动作,但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祂在睡梦中——或者并不是睡梦——总之——祂紧紧抱着他,像抱小朋友一般的裹在怀里、胳膊里,让他从头到脚都陷在祂的身躯里。
    那些滑腻的、单是触碰到便让人不安到发狂的肢干,从各个角度裹紧祂,整个室内、室外、甚至白岐玉觉得这片大地的阴影里都是祂。
    祂说:“10月4日,你就可以随我离开了。”
    “去哪儿?”
    “履行我的诺言。”
    白岐玉难以抑制的想到那个无法逃离的出租屋,然后惊恐发作。
    他的眼泪奔涌而出,他浑身抽搐,所有的皮肤火烧般灼烧起来,后颈尤其疼痛到大脑空白。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不会求饶的。
    他脑中空白的想。
    这是我唯一,还能拥有的自尊了。
    而祂是怎么反应的呢?
    祂一点一点的舔舐他的脸,把泪水、眼中的光辉,还有痛苦舔去。
    祂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白岐玉会怕成这样。
    拥抱、亲吻,都没有反应,然后祂不得不点了点白岐玉的太阳穴——
    白岐玉晕了过去。
    这一场短暂的噩梦,他没能告诉罗太奶。
    他仍心有侥幸,觉得祂在临死挣扎、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又十分害怕,如果说出了口,会不会一语成谶。
    面前,罗太奶为他泡了一壶雨后雪青。
    这是泰山顶霜降后的第一茬苗,清苦温润。
    热腾腾的水雾在昏暗的主祭室升起,罗太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惨白的脸,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紧紧盯着白岐玉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了第二遍。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断今晚的仪式。”
    “啊……”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小茶杯碰撞在木质茶盘上,氤氲出水雾。
    “你在最后想一遍。水里,除了手机,没有东西了吧?”
    白岐玉仔细又想了一遍,许久道:“没有了。”
    “山上的痕迹呢?”
    “……山上不会有痕迹残留的。”
    “回到老国土局宿舍后要做的事情,记清楚了吧?”
    “记清楚了。”
    “复述给我。”
    “……把所有的私人用品烧了。”白岐玉嗓音沙哑,“再……搬家,离开靖德。”
    “还有。”
    “太奶,一定要这样吗?他只是信仰了错误的东西……”
    “尘归尘,土归土,死去的魂离开骨与肉,无关乎信仰。”罗太奶叹息,“这样,一切才能结束。”
    白岐玉痛苦的动了动喉咙,哽咽的说:“我知道了。我会让始作俑者安息。”
    “记住,只有这一次机会,才能让你完整。”罗太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重复第三遍,“无论发生什么——”
    白岐玉与她一齐呢喃:“都不能打断仪式。”
    甚至,靖宗爷亦上身叮嘱他:“祂与我们的不同,正如我们与你们不同。”
    昏沉沉的室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靖宗爷一字一句地说:“仙有强有弱,善意的仙是好的执念,可惜坏的更多。”
    “但祂……祂们本身,就是恶。祂们永远是恶。”
    “永远不要怜悯祂。就像祂不会怜悯人类。大地不会怜悯海洋。”
    “切记,切记……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能打断仪式。”
    ……
    23点50分。
    白岐玉沐浴完毕,浑身裹上泰山山土,躺在主祭室的层叠烛光中。
    裴世钟与三个男弟马背对他站在阵法四角,脸上贴着白岐玉的四柱信息,巍然不动。
    主祭室外,露天祭场上,靖宗爷气势巍峨的走向未燃的篝火堆。
    白袍素裹,飞云广袖,在大作的猎猎晚风与爆燃的烛火中站定。
    篝火旁,左右共二十四名弟马,已严阵以待。
    为首的,俨然是秦观河和厉溪鸣。
    他们全脸涂以斑斓诡魅的七色油彩,头顶萨满传统祭帽。
    左侧男弟马高举武王鼓,文王鞭;右侧女弟马高举引魂铃,净水瓶。
    同样华彩斑驳的祭袍,如大自然中最诡异艳丽的毒物,宛若地狱之口,与黄泉、天地引路的渡河人。
    韩嫂在庭院口,敲响黄铜大钵。
    一下——气场清——
    两下——眼目明——
    三下——震阴魂——
    四下——三千来——
    五下——吉时——奏乐——请神!
    0点了。
    同一时间,城中村的人们,都心有所感的朝窗外看去。
    静谧、昏暗的夜色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红绿灯一板一眼的动着,斑马线上只有夜归的年青人。
    可……似乎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路过身边的感觉。
    阴风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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