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六子听说是书稿,连忙跑回来,满脸期待,“可是落桂先生的新作?”
“自然。”
“东家有事出去了,劳您进去等等。”六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云清吩咐采蓝和采绿到附近去买点上路所需的干粮和物品,自己进去在一楼逛了一圈,挑了两本演义小说,想给苏聪。
“倩姨娘,夕风公子,你们怎么来了?”门外传来六子无比热情的声音。
“你把里面清场。”陈倩倩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苏云清愣了下,下意识就跑到了二楼。她刚上二楼,就看到梅令臣孑然站在书架间,正回头看她。
两个人都怔住。
苏云清想,他今天穿的不是天青色,是近乎于白的颜色。他似乎偏爱淡色和没有花纹的素袍,显得人淡如菊,心素如简。
楼下六子已经进来了,嘴里念着:“人呢?”边往二楼来了。
苏云清四处望了望,不知道该往哪里躲。这时,梅令臣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角落里的书堆后面,藏了起来。
苏云清望着他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他牵着自己的手,心跳骤然加快。他的手心微热,背影并不伟岸,却仿佛能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让人心安。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草味道,莫名的熟悉。苏云清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经历过相同的事。
应该是在少年,或者更早的孩提时。
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人牵着她的手,躲过猫猫。
苏云清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头,脑中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来。为什么这个人,总会让她觉得和过去有关?但如果认识,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识,采绿和采蓝也都没提。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是她给自己的一个理由去靠近他。
难道,是她对此人一见钟情了?!
六子到二楼也没看见人,以为他们从另一道门走了,就下楼复命去了。
陈倩倩和夕风走进书铺,陈倩倩命王妈妈等人在外面守着。
“我听说王爷回来了,倩姨娘不该再来见夕风,免得误会。”夕风温柔解意地说。
“王爷一大早又离府了。”说起这个,陈倩倩就来气,如今王府上下都知道她怀孕,王爷不在,那些小蹄子还不知道怎么害她呢!
“宴会你为何没来?”陈倩倩问道,“我明明派人去请你了。”
苏云清想听得更清楚些,就伸手扯了扯梅令臣腰上的袍子。
梅令臣没有动,身子仿佛定住了。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他拉着那个小女孩躲到假山后面,女孩扯了扯他腰上的袍子,狡黠地问:“六哥,躲在这儿,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不幸的,昨晚跨过小朋友的栅栏,肩膀着地,今天成了独臂侠,三周时间只能单手码字了。
无比艰难啊!
我跟小伙伴们儿说,我不能停更,我要立身残志坚的人设!
本章继续有红包,来可怜可怜我这个身残志坚的人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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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记忆里,女孩穿着像雪一样白的锦缎,头发绑成两个辫子,发丝上缠着金丝八宝璎珞,因为一颗门牙刚掉,说话都要捂住嘴,怕别人笑话。
那天,府里的几个少爷,因为功课比不过梅令臣,找他的麻烦。
苏云清是家里最尊贵的嫡女,自然不怕那些庶出的哥哥,但她不想让爹爹觉得他们兄妹之间不睦,所以也没有直接跟他们起冲突,而是拉着梅令臣躲起来。
半大不小的女孩,扬起下巴,“六哥不怕,我保护你!”
梅令臣至今还记得江宁织造府,用琉璃做的瓦,楠木做的柱子,上等纱缎裁成幔,府里铺地用的金砖和皇宫里的同样出自御窑,有寸土寸金之说。
江南几州的贡品都要在江宁织造府旁的承运府接收,然后运往京城。只要爬上府中的太湖石假山,就可以看到琳琅满目的天下奇珍。可以说,江南的秀美,富庶,皆汇聚于江宁。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不会相信这世间有一个地方连茅厕里都点着昂贵的熏香。硕大的东珠,被府中的孩子们拿来扔着玩。婢女和婆子,绝不穿过季的衣料和花纹,跟苏府沾亲带故的那些人家,衣饰上也极其讲究,就怕给苏家丢脸。
每日抱着大包小包,想要求见织造大人的人能在苏府门前排成一条长龙,连州府的府台——尽管官阶和江宁织造平级,见了苏绍都要矮一头。因为苏绍每年都可以进京直接面圣,他是天子的家臣,皇宫里数十万两的银子,说借也就借给他了。
梅令臣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十年。
这十年,他虽看尽了人间的繁华,却始终觉得寄人篱下,没有归属感。唯一小小的慰藉,就是那个女孩对他的依恋。
直到她哭着问他:“六哥,我爹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绝望和痛苦从她曾经天真无邪的眼眸中释放出来,他无法承受。
苏云清见梅令臣不动,手又被他拉着,只能往前挪了挪,小声道:“先生,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要过去一些。”
梅令臣这才松开手。
苏云清蹲着到了栏杆边,底下的谈话果然听清楚了许多。
夕风的声音很轻,“那日身体抱恙,所以没能来赴约。”这家伙总算有点良心,苏云清帮他免于一场劫难,他没把她供出去。
苏云清倒也不是怕陈倩倩。这个女人以前只是争宠,如今怀了孩子,野心愈发大了。还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新的花招对付别人呢。
“过几日我生辰宴,你再来府上。”陈倩倩又说。
“我明日要去太仓参加一场诗集,恕难从命。”
“诗集而已,我可以付你更多的钱。”
夕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夕风斗胆说一句,如果上回进了王府,恐怕如今无法站在这里跟姨娘说话了吧。”
陈倩倩被他问住。她知道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所以只要毁了她的名声,她就无法在王府,在寿阳继续待下去。夕风身份卑微,但在寿阳小有名气,用他对付上官氏最好不过。事后,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伶人的死活。
“倩姨娘为何不说话,难道是被夕风说中了心事?”夕风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愤怒的表情,他反而笑了一下,“伶人虽然卑贱,但也是条人命。夕风还没看够这人间的风景,就不奉陪了。”
“夕风,夕风,你给我站住!”陈倩倩叫了两声,夕风还是径自从侧门离开了。
“我就不信,没有你还不能成事了!”陈倩倩恨得咬牙切齿,还将台面上的书扫落在地。
楼下复归于平静,好像人都走了。
苏云清坐在栏杆边,深深地叹了口气。陈倩倩当初进王府,是苏纶牵的线。她娘爱财如命,想把她许配给一个有钱的员外做续弦,她哀求到苏纶这儿,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苏纶本想做主给她配个上进的书生,可她自己铁了心要进王府做姨娘。
苏纶在多方权衡之下,成全了她,从此苏家跟她可以说是绑在一条船上了。朱承佑宠爱她,除了她自身下的功夫,苏家的作用也功不可没。
以前她没怀孕的时候,还算安分守己,顶多就是跟府里的女人争奇斗艳,也没动过害人的心思,苏纶自然是能帮就帮。如今为了孩子,她想要赶走上官氏,无非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被上官氏给占去。上官氏无子,这又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断没有让姨娘来养的道理。
但她若弄巧成拙,引火上身,苏家自然也不能完全撇清关系。
哎,这个自私的女人,真叫人头疼。
苏云清想起今日来世德堂要办的正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空空如也!奇怪,她的书稿哪里去了?她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找回刚才的书堆后面,发现梅令臣靠在那儿,正翻阅她的书稿。
“这是我的!”苏云清伸手,要拿回来。
梅令臣把手举高,她就够不到了。她又不好意思去攀他的手臂,气道:“还我!”
梅令臣刚好翻到男女在花园里幽会的那一段,宽衣解带,肌肤相贴,画面十分香艳,比那些春宫图也不差。她的画是他教的,从线条到手法,他比谁都熟悉,所以一看就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看向苏云清,目光有些严厉,教她画画,就是用来做这些的?从前那个天真无邪,循规蹈矩的苏家大小姐,连风月小说都不会碰。对于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如今却这般自甘堕落。
“这是你画的。”
苏云清被他看得心虚,还是承认,“是我画的。这本书是我朋友所写,我帮忙画插画。”
“一个姑娘家,可知礼义廉耻?”
这话有些刺耳,苏云清没想到他跟那些世俗的人一样。她坐在旁边,抱着膝盖,认真地说:“先生问我可知礼义廉耻,那我问先生,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应该觉得羞耻吗?”
她的眼神天真无邪,好像还是从前的她。
梅令臣把手放下来,“你有很多方法可以赚钱。”
何况他也不会让她缺钱。明明已经交代过苏家,托付过小晋安王,不要苛待她。
苏云清笑了一下,些许落寞爬到她脸上,“先生有所不知,我被夫家休弃以后,寄住在远亲的家中,他们人很好,后来还认识了小晋安王,他也很照顾我。可刚开始的时候,我生怕多花钱,给远亲一家造成困扰。因为失去记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除此之外,还要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我首先要活下去,让自己和婢女过上不求人的日子,别说是画这些画了,就算是让我去街头摆摊,我也不会犹豫。”
梅令臣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强忍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就是将这朵高高在上的云跌落成泥的罪魁祸首,他自己经历过,礼义廉耻在温饱面前的确不算什么。
他又凭什么去苛求她。
“先生是不是吓到了?”苏云清笑容惨淡,“没错,我嫁过人,又被休了。我想不起来夫君为什么要休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也许他有苦衷。”梅令臣说。
苏云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说这么多,大概是委屈藏在心里太久,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想要宣泄一番。
“我曾想过问婢女,我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当初我为何会嫁给他,我们在一起时是怎样的。可我不敢。无论他曾给过我什么,最后都深深地伤害了我。所以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回头看。”
苏云清说完,又打起精神笑道:“好了,说出来好多了,先生能帮我保密吗?这些话我都没跟别人说过。”
梅令臣点了下头,内心却翻涌着无边的苦涩。他就像一个堕入黑暗的人,从没有想过得到救赎。可如今,那曾经照进他生命里的光,也离开,并带走了所有的色彩。
“那你可以把书稿还给我吗?”
梅令臣把书稿递过去,脱口说了句:“抱歉。”
苏云清愣了一下,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尘土,“先生不用道歉,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无愧于自己就可以了。我还有事,告辞。”说完,她就潇潇洒洒地转身走了。
梅令臣仰头靠坐在窗边,阳光从窗户打开的那条缝隙里照射进来,落在他冰凉的脸上。他以为自己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只要她忘记过去,就可以重新开始,好好地生活。可他忽略了,就算失去记忆,也无法抹平伤害。
就像那时,她扑在他怀里哭晕了数次,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他不曾害过她爹爹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简介:渣前夫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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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