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穿得本来就少。咱们再坚持两步就到家了。”
采蓝没说话。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小姐并没有如此严重的寒症。那时候最多是养尊处优不爱动,娇气了点,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但到了西州之后,活动多了,四处奔波,反而这病那病的找上门。
“采蓝,等义兄的银票送来了,我们去北境救叔叔。”
采蓝点头,“就奴婢和小姐么?”
苏云清犹豫着说:“可能还有一个人。”
采蓝不解地看着她,可能?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苏云清想到那个天青色的身影,莫名地有点别扭:“义兄派了一个幕僚帮我们。你也见过,就下午在莲池边救了我的那个人。”
采蓝:“……”
公子居然要跟他们同行?公子在想什么?
‘你说奇不奇怪?我头回见他,就觉得熟悉。当时脑海中还闪过很多画面。我跟他是不是以前见过?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认识我。”苏云清继续自言自语。
采蓝眼观鼻鼻观心。她真的没办法回答。
公子曾说那碗药并不是万无一失,小姐很可能受刺激记起了什么。其实她觉得,公子不应该替小姐做决定,哪怕现实残忍而又痛苦,也应该让小姐自己去面对。
采蓝不像采绿,话本来就少,所以她沉默,苏云清也没在意。
走出一条巷子,苏家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已经能看见了。
采绿在门边的走廊等着,看到苏云清和采蓝平安地回来,连忙迎过来,把厚重的棉氅子给苏云清披上,“小姐,冻坏了吧?事情办得怎么样?”
“很顺利。”苏云清往手心里呵气。
“苏老爷的事情,小姐比苏家人都上心。”采绿小声地嘀咕。
苏云清对她笑:“我勉强也算苏家人,苏家上下对我那么好,总是要报恩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苏家有了一种归属感。大概是苏聪的那声“三姐”,让她心甘情愿地为苏纶奔波,不惜以身犯险。她在这世间没什么亲人,更是个无根之人。所以一旦旁人寄予了温暖,就想牢牢地抓住。
晚些时候,等采绿伺候苏云清睡下了,关上房门退出来,站在外面的采蓝对她说:“你照顾小姐,我出去一下。”
采绿点了点头,采蓝便飞上房顶,三两下就没入了夜色里。
采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采蓝并不是江宁织造府出来的,而是她们到了梅府之后,公子安排来照顾小姐的。
没有人知道采蓝的来历,她自己也从来不说,只是一身的武功,骑射功夫皆不输给男子。那时梅府的内宅,有两个妈妈私下刁难采绿,被采蓝挂在房檐下两天两夜,那之后梅府的人都不敢再轻看她们了。
苏云清离开梅府的时候,采绿以为采蓝会留在那儿,谁知她竟跟着一起到了西州。
有采蓝在,至少没人敢欺负她们了。
*
在寿阳县的长街上,有一家合福客栈,是整个寿阳最大,最干净的客栈。客栈的二楼都是客房,靠角落的两间是上房。
其中一间没有亮灯,另一间从窗纸上漏出微弱的光。
屋中的窗子临街,凭窗眺望,长街上因为中秋节而挂起来的灯笼,排成一条长龙,把街道点缀成一条长河。这个时辰,街上已经鲜有行人,只有敲更鼓的巡夜者。
梅令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很少喝酒,但是酒量奇好,怎么样都喝不醉。今天他很想试试一醉方休是什么滋味,特地找客栈老板拿了最烈的酒。
但一壶下肚,仍是没有醉意。
忽然,门上传来几下有节奏的敲门声,他道了声:“进来。”
一人推门而入,单膝跪在水墨屏风之外。
“公子。”是采蓝的声音。
飞鱼卫的成员之间有自己传达信息的方式,所以采蓝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何事?”梅令臣声淡如水。
“您为何要跟小姐去北境?”采蓝皱了皱眉头,鼓起勇气说道,“当初是您用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了她,现在又要重新进入她的视线,不会太残忍了吗?小姐现在过得很好,属下……”
那头传来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采蓝知道自己僭越,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我看你是离开飞鱼卫久了,都忘了纪律。我的命令,只需执行,不准质疑。”
“属下知错。”
“稍后,自己去慕白那里领十鞭子。”梅令臣站在窗边,声音很冷,“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救苏纶,保你们几个全身而退?那信上所写的字,虽然刻意工整,但绝不是一个长期使用汉字的人写出来的。还有信纸上残留的味道,是土默特部独有的往生花香气。”
采蓝一惊,抬头看向屏风那头朦胧卓然的影子。那群人,竟然是土默特部的!
“属下愚笨,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晋安王。”
采蓝的脑子一下转不过来,怎么又跟晋安王扯上关系?信明明是写给苏家的。
“苏云清跟朱承佑交好的消息,寿阳人尽皆知。对方不让惊动官府,索要的银两又是苏家一时拿不出来的,那么她肯定会向晋安王府求助。只不过同时又有另一封信,想把朱承佑和潘家小姐引到同府去寻潘毅。我便顺水推舟,让朱承佑去了。”
这么说,一切都是公子的安排?恐怕小晋安王还蒙在鼓里,乖乖成了一步棋。
采蓝的确是离开太久了,忘了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亲人还是朋友,可以为他所用的,绝不会心慈手软。如果当初江宁织造府出事,公子也参与其中,那么……她握了握拳头,不敢再往下想。
这么多年了,她根本看不懂,也猜不透公子的想法。
“寿阳最大的书铺是哪一间?”梅令臣忽然问道。
“叫世德堂,在四喜茶楼的后面。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慕白他们去办。”
“不必了,我只是去找几本书。你回吧。”梅令臣挥了挥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虐肯定要虐一虐,但不会是虐文。我要走轻松的虐一虐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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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翌日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苏云清美美地睡了一觉,起床伸了个懒腰。棉被,炭盆,地龙,布帘把整个屋子哄得暖暖的。记得刚清醒那阵,她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整夜都睡不着觉。现在她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一个能够安心沉睡的地方。
采绿听到声音进来,伺候苏云清梳洗。
“小姐今日要做什么?”
“先去看看婶婶,再去一趟世德堂,记得把玲珑记的稿子带上。”
邹氏昨日昏迷之后还没醒,苏聪一大早就过来了,坐在床边看书。苏娴几乎跟苏云清同时到,她昨日并没回去,而是在城中的客栈住下,起早又过来了。
苏云清不能装作没看见她,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大小姐,便点头致意。苏娴拉住苏云清,带着几分悔意说:“三妹妹,昨日的事,对不住了。”
“大小姐没做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苏娴拿出帕子,印了印眼角,“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初我这桩婚事,是爹娘的意思。我与世钊就见过两回,早年爹跟我公公定下的娃娃亲。公公早逝后,柯家就没落了,爹信守承诺将我嫁过去,里外皆须操持。我也不愿意每回麻烦娘家,若有骨气些,不求娘家,就要整日看婆母的脸色。哎,也怪我这肚子不争气……若能给柯家生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如此战战兢兢。”
苏娴每次回家前呼后拥,拎着大包小包,外人看着以为她嫁得风光,其实她也只是为了撑撑场面。
女子嫁人,最怕的就是被夫家休弃。世道难容一个弃妇,所有人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苏云清是运气好,结识了小晋安王,有人撑腰,否则邻里乡亲的唾沫就足够把她淹死。
她本也不喜欢苏娴的做派,但如今苏娴主动示弱,想想自己的境遇,也不打算计较了,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去把叔叔跟柯少爷救回来的。”
苏娴要的就是她这一句,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三妹妹,多谢。”
昨夜,苏娴特意叫了苏聪身边的小怜去问话,小怜受过苏娴恩惠,自然是知无不言。据小怜说别看三小姐平日作风强悍,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心又软,小少爷一声“三姐”就让她动容了。所以今日苏娴就改了策略,以退为进,果然奏效。
苏云清对她点了点头,自己进了内室。
苏聪一直在听外面说话,见到苏云清进来了,又装作在认真看书的样子。苏云清上前查看了一下邹氏的情况,问苏聪:“婶婶汤药服了吗?”
“刘妈妈喂过了。”苏聪看着她,“你去救爹,我也要去!”
“你去做何?你会武功吗?”苏云清按着他的头,“到时候逃跑还得多带你一个,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苏聪瞪大眼睛,“我不,我……”
“聪儿你听着,现在外面大概已经在传你爹出事了,那些债主,掌柜可能都会找上门,婶婶这个身体绝对应付不来。你自己也说自己是苏家的男人了,可以独当一面,你得应付他们,不比我轻松。”
“可是,可是我不放心你……”苏聪别过头,小声道。他以前觉得世间只有爹娘可以依靠,姐姐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了,而且他的两个亲姐姐整日就是穿衣打扮,也没见她们对家里做过什么贡献。所以最初,他觉得苏云清也是这样的。
可是当他发现苏云清正儿八经地跟爹学做生意,打理那些个没什么赚头的茶楼,并且成功让它们起死回生以后,他对女人的认知逐渐改变。知道爹出事以后,他也很慌 ,可想到家里有苏云清在,他又觉得天塌不了。
“放心,小晋安王给我一个很厉害的幕僚,我一定把你爹平安地带回来。”
苏聪眼睛一亮,“有多厉害?比三国演义里的孔明还厉害吗?”
这孩子最近热衷看三国演义,刚才就在看这本书。
苏云清笑道:“看着还挺靠谱的。实际如何,得用用才知道。”
*
世德堂作为寿阳最大的书铺,分上下两层,有正门和侧门。上午的生意差强人意,店里的伙计就坐在门口晒太阳。他从眼角缝里看见一个穿着素净的公子过来,相貌出众,气度不凡,连忙迎了过去。
“公子是要买书?本店是寿阳最大的书铺,货品齐全。”
梅令臣说:“我想自己看看。”
“好嘞,您里面请,最当红的小说在一楼,经史子集在二楼,有什么需要您就唤小的一声。”
梅令臣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匾额:“这匾上的字是谁题的?”
伙计连忙自豪地说:“这可是当朝首辅张祚,张阁老亲笔所书。我们东家特意进京求的,一字千金。”
梅令臣不说话。
“客官不信?”伙计似乎觉得被冒犯了,“公子可知道张阁老是何人?”
“略知一二。”
“张阁老是国朝第一清流,书画独步天下。我拍着胸脯保证,整个寿阳就我们家有他的墨宝。连县太爷都隔三差五地来瞻仰呢,想沾点他老人家的光。”伙计感慨道,“首辅那是天大的官啊,我等小民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
梅令臣知道那字并非出自老师之手,只是模仿得有些像罢了。然而他无意揭穿,进了门,直接去二楼了。
没过多久,门前一顶轿子落地,苏云清拿着扇子钻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世德堂的匾额。传这匾额是首辅张阁老所做,不过无人知道真假,世德堂的老板就是想借此抬抬身价。
一个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