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在苏家,上下都尊称声三小姐,但她毕竟不是邹氏所出,也不好多加管教。她跟小晋安王成日混迹在市井间,名为义兄妹,但传出了不少污言秽语。小晋安王是个混不吝,不会在乎一个女儿家的名声。可王妃必是听进那些流言,加上被新婚夫君冷落,要找她立规矩了。
“我交代倩姐儿一声,必要时候,让她帮帮你。”邹氏说道。她口中的倩姐儿是如今晋安王府最得宠的姨娘陈倩倩,也是苏纶的亲外甥女。只要她怀上个一男半女,侧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苏云清知道邹氏是好意,可陈倩倩未必愿意为了她跟王妃正面对上。她也不不想麻烦别人。
“婶婶放心,我会小心应对的。”
邹氏又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不肯安分的苏聪回去了。
他们走后,苏云清回到房中。苏家上下都对她很好,可太好了,她又十分不安,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采绿端了水来给她净手,特意往水中滴了两滴桂花露,屋中顿时飘散着怡人的香气。
苏云清夸到:“这桂花露真香。”
采绿却有点丧气:“顶级香露制作起来颇为费事,咱们随身带的只剩这一瓶了。”
苏云清叹了口气。这桂花露不仅香气独特,据说还混入了几味名贵的药材。用它洗发,发丝便柔顺而乌黑。用它沐浴净手,皮肤便愈发白皙细腻,着实是好物。
“都怪奴婢没用,香露的方子奴婢没记住。请小姐责罚。”采绿说着就要跪下去。
苏云清连忙托住她的手肘,“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个普通的就是了。”
采绿还是很沮丧,“我们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原本带了五辆马车的行李。路上丢了一大半,剩下半辆马车的东西也用得差不多了。今天小姐又摔了一个御赐的琉璃盏……剩下那个,就凑不成对了。”
苏云清:“……”
五辆马车?怎么听起来非但不仓皇狼狈,还有点招摇过市?难怪被贼人惦记上了。采绿这丫头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讲究,想来自小在江宁织造府长大,一直都是这般精致的做派。
可寿阳到底不比京城或者江宁,条件所限,很多东西买不到。用完或者弄坏,就真的没有了。
苏云清觉得自己有点败家,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听义兄说,王妃是从京城来的。你可听说过?”
采绿点头,“据奴婢所知,王妃是上官家嫡出的五姑娘。上官家在前朝的时候出过宰辅,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王妃的父亲上官晏大人仍是天子近臣,颇得信任。王妃还有个在宫里做妃子的长姐,着实不好惹。”
“她长得如何?”苏云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采绿顿了顿,“应该很美。王妃有京城双姝的美名,才华也不可多得,是真正的名门闺秀。”
苏云清歪着脑袋,“既然如此,就算她为难我,我也忍忍。”
采绿不明所以,苏云清描补了一句:“我对美人心软,而且生气容易长皱纹的。不好。”
采绿还在想,小姐心疼一个外人做什么。那头苏云清已经揽镜自照,嘴里嘟嘟囔囔的,“哎呀,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六月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发文了,没有食言。
其实我很犹豫,存稿不多,一直删删改改,但不发文我估计存稿也不会肥的。
目前的更新时间,暂定为18:00。以后有改动或者请假,会在文案的第一句说明。
声明,不是洗白文。男主本来就黑,算是反派角色。
老规矩,开新坑掉落红包。
苏云清:没事要多夸夸自己。我比谁都强,我比谁都要靓!
第二章
回去的路上,苏聪闹肚子,着急要出恭,邹氏便让婢女领他去,自个儿也走累了,坐在廊下休息。
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喜静的性子,自觉退远了些,只陪嫁的刘妈妈蹲下来,帮她捶着腿脚,试探地问道:“夫人在为三小姐担心?”
邹氏柳眉轻蹙,“她并不是我亲生,却比亲生的更叫我费心。若说只看在她父亲当年帮了老爷的份上,又是同族,待她亲厚点也就是了。可京里那位手里捏着惠姐儿一家,我怎敢有丝毫的怠慢。明日她去王府,你派人在那头盯着,万不可出差错。”
刘妈妈说:“夫人别担心。三小姐身边的采蓝丫头,话虽不多,身手却了得。而且老爷说过,那位大人不会只托了我们照看,否则三小姐在来的路上出事,小晋安王怎会及时收到消息,带府兵前去救人呢?想来看在王爷的面上,王妃也是不敢造次的。”
邹氏惆怅地望向廊外:“王妃来自京城,出身华门,上官家深得皇上信任。你以为当初皇上赐婚,只为了促成一桩金玉良缘?王妃未必肯给王爷面子,更遑论清儿了。”
“您是说……?”刘妈妈欲言又止。她只是个下人,就算想到了什么,也不敢直说。
“今上的亲兄长,只封了个二字郡王。先帝成宗时,他还是风光无俩的齐王,文韬武略,足以与仁敏太子平分秋色。他们二位何等人物,哪有今上什么事……”邹氏摇头,长叹了口气,“一个安字,二十年屈辱,成王败寇罢了。皇上从未对晋安王府放下戒心,所以才配了上官家的姑娘。”
“皇上真是多心了。老晋安王也就罢了,就小晋安王那性子,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刘妈妈小声嘀咕,不由地露出一点嫌弃的神情。
邹氏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苏聪回来,摇着邹氏的手,“娘,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
邹氏展颜,“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们快回去睡觉。今晚娘给我讲故事吗?”苏聪拉着她起身,天真无邪,“我还要跟娘亲睡。”
邹氏慈爱地摸着他的脑袋,“聪哥儿要听什么?”
“就上回那个《大宋中兴通俗演义》,讲岳武穆的。”
“好。”
夜里,邹氏睡熟了,苏聪悄悄地爬起来,走到外面叫来自己的近身婢女小怜。
“你明日一早去晋安王府,给陈倩倩送个信儿,就说我要苏云清那个女人全须全尾地从王府出来。她若做不到,以后也别想从我们家捞什么好处了。”
小怜悄声道:“少爷不是讨厌三小姐么?趁这个机会,刚好能给她些教训。”
苏聪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们苏家的人,不能让外人欺负。”
*
晋安王府在寿阳县的北边,霸占了整整一条长街。高墙黑瓦,还有成排挺拔繁茂的大树,挡住了王府的内部,不容旁人窥探。寿阳县仅此一尊大佛,平日,县令无事都会绕开这条街,更别提平头百姓了,纷纷退避三舍。
此刻王府前,一顶乌轿刚落地。轿中钻出来一位身着月白锦纹长衫的少年。少年手中握着一柄象牙坠流苏的折扇,眉黛楚楚,自带一股风流。他身侧的随从跑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打开折扇,自得地笑了笑。
这一笑,眼波如杳霭流玉,灿若春华,左右都看得失了神。
上官家的两个婆子早就守在侧门边,看到来人,皆是一愣。
苏云清上前拱手一礼,“二位妈妈久候。”她回头示意,采绿连忙上前给这二人各塞了一个成色上好的玉镯。
两个婆子早就听闻西州民风强悍,女子不似京中的小姐们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凤昭楼那样提供清倌的地方。可一个姑娘大大方方地穿着男装出门,不戴帷帽,不避外人,着实让她们开了眼界。
她们本商量好找苏云清的错处,可眼前立着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人家一见面就塞了如此贵重的镯子,实在不好开口……这镯子是好物,能值不少钱呢,平常主人家都没有这么大方的赏赐。
“请。”其中一个婆子靠在门边,直接放行。另一个本想挑两句不是,摸了摸镯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妃所住的是王府后宅正北的院子,因为连着府中的莲池,夏日风景宜人,故名风荷院。朱承佑夏天的时候曾在附近办过赏荷宴,酒水和菜式还是苏云清帮忙张罗的。
那时风荷园只是有人定期洒扫,草木不多,建筑冷清,如今有了女主人,俨然是另一番气象了。
上官心兰在院中的石桌旁端坐,挽袖倒茶。她眉似新月,双瞳剪水,两腮如敷杏花,十分貌美。一袭碎花软烟罗裙,广袖盈盈,裙裾散落在地上。朝天髻插着东珠花鸟簪,高贵而端庄。
一等婢女红药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王妃,人来了。”
上官心兰捏着青瓷茶盏,摆足气势,“我倒要看看,王爷整日里跟什么人厮混在一起。”
她话音刚落,苏云清几人便走到院子的月门前了。
“王妃,她竟然,她竟然以一身男装前来,也不怕有损您的清誉!”红药轻呼起来。
上官心兰抬眸,微微一愣。月门前站着的女子,一身男装,身姿挺拔,五官俊朗。明媚而不俗艳,气势柔而不弱,明知她是女儿身,目光却全然被吸引,还带着难以启口的脸红心跳。
小小寿阳,竟有如此人物。
苏云清走到上官心兰面前,单膝跪下。接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束鲜艳的花,说到:“早就听闻王妃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绝代佳人。原本在来的路上买了束花,欲进献给王妃。可眼下看来,此花着实配不上王妃的美貌和气韵,不要也罢。”说完,就把花随手扔到了旁边的花丛里。
这一番开场,众人都始料未及,纷纷愣住。
“您的裙子皱了。”苏云清匍匐在上官心兰的脚边,小心翼翼地擦了手,再细细抚平那一角的痕迹。
采绿不忍,身形一动,被采蓝按住。
“这裙子真好看,衬得您像仙女似的。王爷真是好福气啊。”苏云清放好裙子,又由衷地夸了一句。
上官心兰垂眸看着苏云清,手在袖中微微收紧。她一直养在深闺,家教甚严,平日学的是三从四德,儒家经典,连京中闺秀的雅集都极少参加,朱承佑算她密切接触的第一个外男。她未曾被人追求过,更没听过这样露骨的赞美。
她原以为苏氏放荡不羁,声名狼藉,必是有几分傲气,或者仗着有王爷这个义兄撑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样,她必会狠狠地教训。可苏氏如此做小伏低,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高高地捧起她,反倒让她不好发作。
王妃不说话,左右自然也不敢吭声,偌大的院子里落针可闻。
苏云清膝盖跪到酸疼,心想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王妃仍不满意?还是她今日特意起早弄了一个时辰的这身装扮,不够俊朗迷人?
过了半晌,上官心兰终于发话,“起来吧。”
苏云清松了口气。她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上官氏的喜好。上官氏毕竟来自京城,底细一时半会儿不太好查。但苏家在晋安王府经营多年,总能使些法子买通内宅的人,得到些有用的情报。像这样大户高门的女子,什么好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拿东西贿赂自然是没有用的,需得攻心。
好在上官氏并不是什么苛刻之人,苏云清先把姿态放低,再晓之以情,应该不会死得太难看。
上官心兰请苏云清坐下,“今日叫你来,只是随便聊一聊,不用拘谨。我初来乍到,对王府及周遭的一切人事都不太熟悉。听闻王爷素日里与你交好,便想问问王爷的喜好。”
这可是道送命题。回答不清楚,明显是欺骗。说得太清楚,难免招妒。
幸好苏云清早有准备,低头说道:“不敢欺瞒王妃。王爷平日宴请宾客,便让我帮着张罗酒菜,聘些歌姬舞姬助兴,此外也就没什么了。说起来不怕被您笑话,年前我被夫家休弃,来寿阳投奔远亲。路上遭了劫,幸得王爷所救。与王爷结拜,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绝不敢存什么非分之想。这世道于女子本就诸多桎梏,何况我一个弃妇呢?言行有失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苏云清说完,望向上官心兰,眼眶通红,又强行忍回去,坚强地一笑。
采绿站在后面,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姐几时学得这些?自揭伤疤,博取同情。看王妃的样子,都要被她骗过去了。而采蓝冷眼瞧着,眉头微皱。她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狡猾多变的女子,跟从前乖巧柔顺的夫人联系在一起。
上官心兰听完这番话,又是感慨又是同情。她为了家族被迫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懂得离乡背井,孤苦无依的感觉。何况一个弃妇,名节和身子都坏了,王爷又怎会有别的心思?应该是她多想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你是王爷的义妹,算是自家人了。过几日我也要办一场宴会,同样交给你来操办如何?”上官心兰放柔了声音。
苏云清受宠若惊,连忙作揖道谢。她知道王妃暂且放下了戒心,但还是如坐针毡,小心应对。
过了会儿,青梧院的一等婢女楚楚跑来,向上官心兰屈膝行礼:“王妃,郡主听说苏姑娘来了,请她到青梧院坐坐。”
清河郡主朱嘉宁,是朱承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不喜热闹,深居简出,连上官心兰也不过在成亲的次日见过她一回。
王府上下都知道朱嘉宁与苏云清交好,上官心兰清楚小姑子是来救场的,顺水推舟地把人放走了。
苏云清刚离开,红药就低头问上官心兰:“王妃,咱们就这么放过她了?此女狡猾得很,您可不能被她骗了。”
“我晓得她是个聪明的。不过临行前长姐特意交代,谋定而后动。她若不得王爷的心,我与她为难,传出去就是仗势欺人,有损上官家的清名。她若得王爷的心,我为难她便等于给王爷难堪,以后夫妻如何相处?”上官心兰吹了吹茶沫接着说,“苏家到底为王府做了二十年的家臣,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要她知进退,我也不会真的拿她如何。”
红药颔首,又说:“对了,奴婢还想起一事。您记得年前,大理寺寺正梅大人休妻吗?”
上官心兰闻言顿了一下,“苏氏跟梅令臣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