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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清漓突然意识到,难不成她也是书中的人物?
    下一刻,她猛然间从一片混沌中渐渐苏醒。
    宁清漓迷茫地看着四周。
    房间里陈设简陋,阴暗潮湿,门外北风呼啸,时不时得从缝隙里刮进来,床上躺着一个妇人,正在断断续续地咳嗽着。
    宁清漓慢慢站起来,低头看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小而瘦的手。
    “咳咳,二丫,去帮娘拿杯水。”床上的女人说。
    “唉。”宁清漓本能答道,而后才觉得似乎应得太熟悉了些。
    然而这具身体却仿佛有着自己的记忆,不等宁清漓回过神来,她已熟练地爬上桌子,把破碗盛满水,递给床上的妇人。
    那妇人瞧不出什么年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都白了大半。
    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抓着碗,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才缓了口气。
    宁清漓的记忆渐渐回笼,她想起,她似乎到了一户姓宁的人家,爹爹是个秀才,可惜体弱多病,前两年便去世了。
    哥哥因家贫,去山中打猎,再也没有回来。此后,宁清漓便和母亲陈氏相依为命。族中耆老又以没有继承宁家香火为由,将家中田产都收了回去,母女二人活的十分艰难。
    今日之前,宁清漓一直如真正的孩童一般,懵懵懂懂,灵智未开,直到方才却突然渐渐醒了过来。
    “二丫啊,你过来。”床上的女人艰难得说。
    宁清漓便趴在床边,看着这个女人,小声唤道:“阿娘?”
    这声阿娘她唤得十分青涩。
    上辈子的宁清漓自小父母双亡,被师父捡到浮山剑宗,从未见过娘亲。
    没想到如今重活一世,竟是要叫娘亲了,可惜这娘亲已是奄奄一息,想到此宁清漓不受控制的鼻头一酸。
    妇人吃力地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自床铺旁边抠出一团手帕来。
    手帕一打开,宁清漓便觉察到一股清甜的灵力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她只觉奇经八脉越发灵脉充盈,之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了。
    她不禁有些惊奇地看过去,只见里面是一只做工考究的灵簪,灵簪泛着微光,竟不是平凡饰品,而是一件法器。
    且那包裹灵簪的手帕上,竟还绣着一个阵法,是以只要灵簪被包起来,灵力便不会外溢。
    难怪她会突然清醒过来,应是这灵簪洗净了她的澹台。
    “这是你父亲的宝贝,你可要藏好,万万不可叫叔伯们搜了去。”妇人神色复杂地摸索着那灵簪,声音嘶哑着说道。
    宁清漓低低应下,她观妇人脸色,知道她已是灯枯油尽,这是在交代后事呢,不禁眼眶微湿,眼泪滴答滴答落下。
    “不要哭,二丫。”妇人看着女儿的样子,微微一笑,温柔地伸手抹掉她眼角泪光,“娘就快要去见你父亲啦,心里欢喜着呢,只是放心不下你,待我死后,你就去……”
    妇人话未说完,院外突然响起一声推门声,妇人面色一变,忙把灵簪收起来,藏回床垫下面。
    “嫂子,听闻你病的厉害,我来看看你!”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身女声。
    没一会儿,便有个穿粗布短衣的村妇走了进来。
    宁清漓微微蹙眉,想起这是她的二婶周氏。
    那村妇生的体型剽悍,皮肤黝黑,身上的衣裳虽也是旧,却比宁清漓和她的这个母亲好上许多,好歹不打补丁。
    这在村里已算是大户人家了。
    “嫂子!怎病的这么厉害!没找个大夫来瞧瞧!”周氏嗓子粗,一说话嘎嘎如鸭子,调门大得很,震得宁清漓蹙起眉头。
    永宁村全村都姓宁,不过百来户人家,皆是沾亲带故的。宁清漓隐约记得,当初族中耆老要收她家的田产,正是二叔和这位二婶子撺掇的。
    今日周氏进来,说是探病,实则眼睛四处打量,约莫是瞧着陈氏快死了,想来看看还能不能夹带走些个什么。
    陈氏又是一阵狂咳,她摆摆手道:“不……不必了……”
    周氏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颇有些失望道:“那可不行啊,这人生病啊,就该吃药的,婶子可得舍得银钱,你不必乱动,只管叫二丫拿给我,帮你去寻大夫去。大伯在时,好歹也是秀才,定然还留着仨瓜俩枣傍身的。”
    陈氏又怎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如今寿数将尽,心知以宁家这些亲朋的秉性,也必不会善待自己的女儿,不禁冷笑一声道:“他二叔家的,你也不必再试探,我这家中确已无钱粮,没得让你打秋风啦。”
    周氏未料到素来柔弱可欺的陈氏竟突然翻了脸,微微一怔,随后转念一想,横竖这人也是快死了,索性撕破脸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再吝这银钱又有什么用?横竖你死了,也都是我们家的,还有你这便宜闺女,还不是落在我们手里,到时候给你发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陈氏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捶床大怒道:“滚,你给我滚!”
    周氏见陈氏脸色不对,心道这婆娘怕是撑不了多久,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嚷嚷着:“死到临头还假清高,还以为自己是秀才夫人呢!”
    宁清漓怔忪看着二人叫骂,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自记事起,便在浮山剑宗,虽说弟子之间,也难免勾心斗角,但这般难看的局面,她却是第一次瞧着。
    她从不知,原来乡野之间的普通人,若是坏起来竟是这般嘴脸。
    “二丫……”陈氏一口血吐出来,颧骨反而有了一丝红晕,眼睛也跟着清亮起来。
    宁清漓瞧她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知陈氏已是回光返照,药石罔医,原本她还想过,要劝陈氏把那灵簪卖了治病,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启自己的本命空间,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禁急的冒汗。
    陈氏却只觉得自己身上反而有了力气,她坐起来,将那视若宝贝的灵簪缝进宁清漓的夹袄里,没一会儿,陈氏把灵簪缝好,又将包灵簪的帕子也缝了上去。待完工的刹那,那若有若无的灵气便消失殆尽。
    而后,陈氏竟强撑着病体起身,又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把家里余下的面饼一股脑塞了进去,叫宁清漓拿好。
    宁清漓不知她是何意,轻声问道:“阿娘,这是做什么?”
    陈氏做完这些,那口提着的气便也散了。
    她爬回床上,重重地喘息着。
    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我死之后,你不用埋我,拿着东西走便是。往东去,翻过一座山便是楼岗村,你去找楼明家,他是你爹的朋友,或许会愿意收留你。可万万记得,别走晚了,你那叔叔婶婶都是黑心肠的,若叫他们抓着,定会卖了你。”
    “阿娘……”宁清漓听出陈氏话中意思,不禁一时失声。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便是再穷的人家,死后也还会有一抔黄土安葬,而陈氏竟连这都不要了。
    “你爹爹说过,这世间凡人死后,魂魄大多都入地府轮回,只有作孽之人,要下地狱受刑,坏人的魂魄害怕了,便会滞留人间,化为鬼修、妖惑。阿娘这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没的这般讲究。”
    宁清漓听着陈氏这番话,不禁微微一怔,想她这位父亲,定是有一番奇遇,能得这灵簪做法器,还知道一些修炼的基础知识。
    只是不知这人为何仍只是个秀才,还和修者们断了联系,否则也不会凄凄惨惨的病故,连妻小都无法照拂。
    宁清漓尚未答应,便听陈氏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下意识的运气丹田,才想起自己如今这肉身不过是一个九岁女孩儿的躯壳,没有一丝灵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灯枯油尽而死。
    一股无力感自她心中升腾起来,这无力感宁清漓上辈子从未感受到,她下意识地一声声呼唤着阿娘,却不知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残留在这躯壳中的记忆。
    很快,陈氏的瞳孔散了,她凄惨地唤了一声:“宁郎,我来了……”而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宁清漓怔忪看着眼前的尸体,重生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要面对这生死,一时之间不禁身心疲惫。
    院外渐渐夕阳西下,左邻右舍皆是生火造饭,炊烟袅袅。
    宁清漓只觉胃疼抽痛,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腹中饥饿,便从包袱里寻了块饼,就着冷水吃下去。
    她上辈子修为了得,二十四岁便飞升成仙,辟谷多年,早已忘了食物的味道,如今重拾,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过去那个高高在上,却孤寂清冷的仙尊早已烟消云散,想到临死前周深晓冲进房间的样子,宁清漓不禁忍不住,也不知那一刻,她这位师兄可还会为她感到一丝心痛和不舍。
    应是不会的吧。
    说不得还会庆幸,她一死,终于让出了仙尊之位。
    罢了,往事如烟,昨日之日不可留,浮山剑宗的一切,都已与如今的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如今只是永宁村的一个小小孤女罢了。
    宁清漓起身跪下,在陈氏面前磕了三个头算是诀别,而后却不离开,只坐在门槛等着。
    没多久,周氏去而复返。
    她见宁清漓身边有一行囊,不禁微微一愣,而后道:“二丫你要去哪?你娘呢?”
    宁清漓淡淡道:“娘死了。”
    周氏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刹那间脸上略过无数神色,又是惊恐又是狐疑,而后扭曲成一个哭样,哀嚎道:“俺的嫂嫂啊!你命好苦啊!”
    她说着,一把抱起宁清漓,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呜呜咽咽,没一会儿,包袱已到了她肩上。
    宁清漓身上也被她左右摸索了一番。
    可惜陈氏缝的隐蔽,并未叫周氏摸了去。
    周氏嗓门声大,不过片刻,周围的邻里便都寻着声过来了。
    众人都知道陈氏身子不好,左右也不过这个月了,并不吃惊,只瞧着宁清漓单薄的背影,感慨:“这孩子可怜了。”
    “可不是,爹娘都没了,可怎么办?”
    “宁老大还是个秀才哩,想当年那么风光,如今绝户了。”
    “谁说不是呢。”
    门外窸窸窣窣的议论传来,没一会儿周氏的丈夫,宁清漓的亲叔叔也赶到了,一并赶来的,还有宁家其他亲戚,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布挂上,还给宁清漓套了一件孝衣和白抹额。
    那些物件都是村里公用的,谁家办丧事都会拿来穿,上面泛着浓郁的烟熏味。
    四处乱哄哄一片,宁清漓只静静看着,由着他们张罗。
    而周氏早已按耐不住,她打量着宁清漓呆呆傻傻,一直不做声,便把她拉到一边,长吁短叹道:“二丫啊,你娘走之前,可跟你说过什么?你爹爹的宝贝哩?藏在什么地方?”
    宁清漓摇摇头,不吭声。
    周氏一阵烦躁,眉头蹙了起来,声音也跟着严厉了。
    “二丫你是不知道,你娘这丧事办下来得花好多钱哩,你二叔家的也没那么多,若是办不好,你娘不高兴了,晚上可是回来找你的! 你若不把宝贝交出来。你二叔怎么办丧事?”
    周氏一脸焦急,手指免不得捏着宁清漓的小细胳膊,劲儿使得厉害,捏的她生疼。
    宁清漓蹙了蹙眉,仍是不说话。
    周氏还要逼问,却是旁边有邻里看不下去,道:“宁二家的,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横竖她家也没人了,这剩下啥以后不都是你家的,慢慢找就是了!吓唬人家做什么!小心宁秀才家的,晚上找你去!”
    “就是就是。知道你家惦记人家宝贝,也别吃相太难看了!”
    周氏听得生气,回身冷笑道:“怎么的?你们是嫉妒不成?横竖这也是我们家的家事,你们算什么东西!”
    旁观的听了,作鸟兽群散。
    人人都知道,周氏家里兄弟多,虽说看不顺眼,却也没人敢得罪她。
    此后三日,周氏威逼利诱,无论使什么手段,宁清漓只沉默不语。
    三日后,陈氏下葬,就埋在她的丈夫宁秀才身边,宁家宗祠出了薄棺和劳力,把陈氏埋了,墓碑也刻好了。
    宁清漓在陈氏坟前烧了纸,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算是彻底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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