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韵之稚嫩的心复又飘摇,这两天他没日没夜查阅孤独症相关资料,海量的老家长经验贴、新家长求助帖,每一篇文字都在验证徐方亭的苦口婆心。
就连新阿姨也发觉小秧喜欢一个人玩——这是显而易见的症状,表明他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跟其他人社交的需求。
小秧所谓的玩,是很喜欢推着汽车低头观察轮子转动,或者翻过来拨动轮子。
徐方亭口中的“这种小孩”,很大一部分喜欢转动和发光的东西,喜欢寻找视觉刺激。
岔子出在第三天午饭,谈韵之速度解决后回到书房,用手机开着餐厅监控。
谈礼同自然不会监督,早跑到他的茶台摆弄他的宝贝茶具。
这个阿姨居然嚼碎牛肉,吐出来喂小秧!
难怪她儿媳妇会嫌弃!
谈韵之当下跑下楼当面对峙,阿姨还自有一套理论:“我在老家带小孩都是这样的,嚼碎了容易消化。”
谈韵之抱过小秧,不想鸡同鸭讲,找谈礼同要家政公司电话投诉。
谈礼同一问三不知,谈韵之再继续敲打,好样的,这阿姨压根不是家政公司介绍来的,而是榕庭居的租户,跟谈礼同打扑克认识,软磨硬泡让他介绍活儿干。谈礼同这个没出息的,引狼入室。
“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结清工钱,谈韵之当下把人轰走。此时此刻,莫名想念那个十八岁的小阿姨。
剩下半天也找不来新阿姨顶替,谈家父子只能分工合作,谈韵之带小秧,谈礼同包晚饭——做是不可能自己做,打电话叫锦宴送过来一套,家里的饭店,约等于家里的饭——而谈韵之却得实打实带娃,倒底还是亏了。
小秧滞留榕庭居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一直没有户外活动。这天谈韵之良心发现,吃过晚饭领他到小区一楼转转。
刚一进电梯,小秧便仰头寻找光源——是的,验证了徐方亭说的,小秧喜欢寻找视觉刺激。
电梯下行几层,进来一个年轻妈妈和抱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比小秧小一点,睁着圆眼,从小秧打量到谈韵之。
小秧还在看灯。
电梯继续下行,又进来好几个邻居,这个点是饭后散步的高峰期。
谈韵之把小秧抱起来腾空间,小秧依旧仰着头,离他的灯更近了。
小女孩忽然指着小秧,兴奋对她妈妈说:“哥哥。”
年轻的妈妈笑道:“对,那是哥哥。”
小秧还在看灯。
空调凉风仿佛直接灌进谈韵之心房。
他看向小女孩,小女孩也发现他,看了好一会,刹那展颜,嘻嘻出声,手舞足蹈,在她妈妈胳膊里蹦恰恰。
小秧还在看灯。
谈韵之的心如同失控电梯,从高层直接坠至地面,扭曲变形,稀里哗啦。
在小区散步一小时,小秧的活动主题依然是看灯,各种各样的灯,路灯,球场灯,地灯,最喜欢其他小孩滑板车轮子的闪灯,既会转又会闪,简直视觉饕餮。
其他小孩看到滑板车会骑上去,他要把车掀倒,拨着轮子玩上好一阵。这又对上孤独症一大特征,正常小孩先看到整体(滑板车),小秧首先注意到局部(发光轮子)。
谈韵之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抱孩子工具,失去作为人的意义。
回到家里,谈韵之把小秧交给谈礼同,拨通妙手阿姨家政公司老板沈宏的电话。
一阵寒暄后,他切入主题:“小徐还有空档吗,有没有安排出去?”
谈礼同看娃本就敷衍,那个名字轻易拉取他的注意力,人立马扭头过来。
“那行,你把她电话给我吧,我自己联系,回头找你签合同,”谈韵之说,“对了,她是不是还有一个亲哥?”
沈宏断片般啊一声,“你说方大傻子啊?”
谈韵之提神警觉:“还真有?你当初不是说她只剩一个妈?”
“对啊!”沈宏说,“人走了,就剩一个妈,她爸和她哥都走了。”
谈韵之犹豫是否深入,哪知沈宏继续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她也今年高中毕业吗,就高考前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小徐生日吧,她爸她妈也在舟岸市里打工,就去看女儿的路上车祸,她爸当场走了,她妈现在还没出院。听我老婆说,小徐是当年仙姬坡唯一一个考上舟岸高中的。舟岸高中是市里重点高中,没有沁南市的高中强,但在老家也是第一,每年也能出好多大学生。小徐后来因为这事没考好,没钱也没心思复读,就出来打工了。”
谈韵之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她哥呢?”
那边重重叹息,道:“她哥啊,好像脑子有问题,小时候为了给他看病借了不少钱吧,没什么好转。反正经常关在家,托她舅舅每天送点饭。出车祸那天舅舅也去医院,把傻子忘在家里。傻子估计饿坏了,自己撬开门还是爬墙什么跑出来,摔村里池塘淹了。她家的事,仙姬坡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多讽刺啊,儿子是傻子,拖累父母,女儿眼看有出息,父亲又走了……”
谈韵之找不到合适言辞,干巴巴道:“小徐……命挺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