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北接在手里,感觉皮夹里有些硬物,正要打开看看,枚千重伸手阻止,笑道:“回去以后再看,一个人看,不要让叶子发现,这是送给你一个人的礼物。准确地说,它也不算礼物,我不小心掉在地上,被你拣到了,对不对?”
枚千重眨下眼睛,好像又回到十几岁的少年时期,他带着伙伴们在农场各处探索,策划一个又一个恶作剧。
陆林北将皮夹放好,拍拍衣服,从外表看不出异常,“我不知道是谁掉的,拣到之后也没想告诉别人。”
枚千重大笑,搂着陆林北的肩膀往回走。
重新上路之后,枚千重再不提讯问的事,两人一路闲聊,很晚才回到老城区。
枚千重下车,将陆林北送到楼门口,小声说:“我想过了,如果关竹前有意拉拢你,不妨接受。集团不算应急司的敌人,但是多了解一点他们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
“好。”
“把这当成秘密任务。”
“明白。”
客厅里,陆叶舟还在玩游戏,沙发和地上摆满了空盘子和饮料瓶。
“你多久没睡觉了?”陆林北问,他在飞船上至少睡了几个小时。
“待会。”陆叶舟继续奋战。
陆林北进自己的卧室,先将怀里的皮夹藏在枕头下面,没有立刻查看,然后收拾屋子,做了一顿便捷餐,他不太困,但是有点饿了。
他还看了一眼游戏,没收到限时密信。
战士都被陆叶舟带走,剩下农民无事可做,他分配一下任务,发现自己的领地有些变化,从围墙到建筑都有升级。
很快,他离开游戏,浏览之前储存的“未来之鞭”有关信息,这是一个古怪的组织,打着科学与原点的旗号,观点激进而骇人,按他们的说法,对于“拖后腿”的民众,先教育之一,次鞭打之,实在不行,利用战争消灭之,也是一个选项。
陆叶舟摘下眼镜,长出一口气,“你回来啦,这么快?”
“整整一天了。”
“是吗?我还以你刚走没多久。我们刚才打了一场跨星际战斗,那个激烈,双方各有好几千名玩家参与,指挥的士兵至少有七八万,全屏显示的话,全是小黑点。”
“星际之间有通讯延迟,也能实时战斗?”
“所以这个游戏有意思呢,说是星际间战斗,其实是与系统战斗,三到五分钟一局,然后系统判断输赢,据此做出调整,开始下一场战斗……”
陆叶舟解释得极为细致,陆林北很快就听不懂,问道:“你们赢了?”
“咱们赢了,战利品一大堆,待会我就给领地升级,战士也换上新装备。”
“你现在必须去睡觉。”陆林北起身上前,拿走微电脑和外设。
陆叶舟有一刻像是要发怒,最后却乖乖走向卧室,“我先洗澡。对了,飞船上什么样?”
“跟应急司的地下室差不多,而且我去那里不是调查,而是被调查,接受三个多小时的讯问。”
“这算什么事?”
陆林北大致说了一遍情况,已经走进沐浴间的陆叶舟哈哈大笑,“老家伙把你骗了,下次见面,看他怎么说。”
陆林北相信,乔教授什么都不会说。
他也洗漱一番,看到陆叶舟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于是替他关灯,回自己卧室,找出皮夹,打开查看。
里面是一支已被拆解成零件的普通手枪,配有十枚小巧的子弹。
他关掉灯,凭着课堂上的记忆,将手枪组装好,犹豫多时,将子弹也装进去。
第二十三章 非人类
三叔不教射击,也不喜欢枪支,他常说:“长脑子的间谍很少用枪,没脑子的间谍——最好不要用枪,害人害己。”
陆林北将手枪藏在箱子里,暂时不打算带在身上,他仍然不相信咏司长的计划能够成功:多愚蠢的极端组织,会接连两次上同样的当?
即便咏司长会对计划重新包装,也不会改变本质。
他睡了一个好觉,被一阵嘀嘀声吵醒。
游戏里来了限时密信,陆林北急忙穿衣服准备出发。
陆叶舟睡眼惺松地过来问:“是谁的?”
“我的,你继续睡吧。”
这趟任务轮到去应急司,陆林北在出门之前,跑回卧室,找出手枪,上车之后放在旮旯里。
他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一切顺利,唯一的意外是在应急司,门卫居然允许他进入,没像往常那样客气地拒绝。
在电梯厅里,已经有人在等他,而且是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人。
应急司中级分析员丁普伦招下手,微笑道:“陆先生到得真及时。”
“是啊。”陆林北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不明白,在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之后,丁普伦怎么可能还留在应急司。
枚忘真明明说过,这个人已经不是应急司的威胁,可是仔细想来,她似乎也没说丁普伦一定会被革职。
“请。”丁普伦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那次失败如果曾给予他重大打击,也没在表面体现出来。
在应急司,哪怕是一名初级分析员,职位也比外勤调查员高一些,陆林北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迈步进入已经开门的电梯。
电梯停在七楼,应急司最高一层,在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丁普伦有些突兀地鞠躬,然后诚恳地说:“我欠陆先生一个道歉。”
这是第二次有人道歉,陆林北急忙让开,“没什么可道歉的,你只是做了……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丁普伦不肯挺身,仍保持鞠躬的姿态,“不管怎样,错的是我,我的鲁莽行为给应急司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对陆先生尤其不公平。请接受我的道歉。”
陆林北只得上前,伸出手来,“我接受。”
丁普伦这才直起身子,握住伸来的手,面露微笑,“陆先生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希望能与陆先生合作,希望这样的机会不久以后能有”
“希望如此。”陆林北茫然不知所措,“丁先生是只向我一个人道歉,还是……”
“当然不,千组长已经接受我的道歉,还有另一位陆先生,我会找机会的,但是我对这一次道歉尤为在意,因为我很看好陆先生,没准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上司,我想我最好早早搞好关系。”
丁普伦语气正常,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
“丁先生将我抬得太高了,承担不起,我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谋个出路而已。”
“哈哈,陆先生又未免将自己瞧得太低了。”丁普伦似乎有这样一种看法,对方既然接受他的道歉,那么两人就是朋友了,于是靠近陆林北,用一种亲密的语气交谈,没什么实际内容,全是吹捧。
陆林北不住地点头,偶尔谦虚几句。
足足十五分钟以后,丁普伦才放过他,“我知道陆先生很忙,就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我会找一个咱们双方都有空闲的时候,一起吃个饭,与道歉无关,只是想增进一下感情。”
“我还有一位同伴。”
“当然,三个人,一块吃顿饭,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餐厅。”
陆林北被送到一楼大厅,在丁普伦的目送下,走出楼门。
“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陆林北小声自语,上车之后没有立刻启动,而是坐着想了一会,确信刚才发生的怪事只能有一个解释。
丁普伦道歉是假,实际是在演戏给外人看,目的是“塑造”陆林北的重要性,之所以带到七楼会议室,因为那里有几扇窗户,如果有人监视的话,会看到一名中级分析谄媚地讨好一名入职没多久的外勤调查员。
这显然是咏司长的主意,他自己不出面,大概是想留一些面子。
如果刺客背后的组织真会上当,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陆林北苦笑一声,启动轿车。
回程没有时间限制,陆林北稍稍放慢速度,怀着轻松的心情观赏两边的街景。
他在另一座城市读的大学,这是第一次来翟京,看得多了,发现城市都差不多,总是有一个高楼林立的旧城区,外围建筑逐渐变矮,像年轮一样标示出年代。
星球早期人口稀少,反而激发强烈的抱团心理,资源也不够充足,建立城市之初,不愿太分散,于是高楼拔地而起,等到人口增多,大家又开始渴望独立,房子越来越矮,间隔越来越大。
从应急司返回住处,要经过三个年代的建筑,界限分明,各有风格,谁也不抢谁的地盘,或许就像咏司长闲聊时说的,都是钱的问题,拆掉一片成熟区域,远不如另择新址合算。
轿车即将进入老城区时停下了,前方堵车。
所有车辆都配置自动辨识系统,能够互相应答,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所以一旦发生拥堵,十有八九与车无关,而是行人造成的。
陆林北探头出车窗,望见十几米外的游行人群,就是他们挡住了车流,车主们只能抱怨。
那些人喊得太乱,陆林北听不清内容,但是能看到飘浮在半空中的硕大横幅,有七八条,内容大同小异,总是醒目的“90%”和“10%”占据两块位置,后面跟着小字。
这是一群开拓主义者。
翟王星与其它行星一样,只开发陆地上最适宜居住的一小部分,从前这不是大问题,近几十年来,随着人口大爆炸,越来越多的人对此感到不满,尤其是就业不佳的年轻人,强烈要求开拓新区域,却一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回应。
来翟京有段时间了,陆林北第一次见到这群人,颇感兴趣,而且开拓主义者也在他拟定的怀疑名单上。
看了一会,陆林北有点犹豫,想将他们从名单中剔除,游行者虽然人多,势却不众,连句统一的口号都喊不出来,远远望去,倒像是一群无组织的酒鬼在街上发泄情绪。
陆林北缩回车内,关上车窗,前后查看,想知道能否绕过去,然后他注意到那个人,并且又一次想起三叔的提醒:间谍不相信巧合。
那是一名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穿着连帽衫,双手插在兜里,帽子遮住上半张脸,眼睛以下则是半张骷髅面具,这是小孩子们喜欢的装扮,并不罕见。
乍一看上去,他没有特别之处,可陆林北却立刻生出警惕,觉得此人穿行车流,是奔自己而来。
距离很短,那人走得很快,陆林北只来得及锁上车门车窗,还没启动轿车,那人已走到车窗前,低头看向里面。
前后左右都是车,启动之后也没处可走。
陆林北也盯着对方,心想没准他是来要钱的街道混混。
窗外的那双眼睛露出笑意,将右手慢慢抬起,像是要打招呼,突然握成拳头,狠狠击向车窗。
陆林北虽有准备,还是吓了一跳,更让惊恐万分的是,那只拳头竟然击破窗户,逼得他向侧方躲避。
车窗是聚合材料,虽说没坚韧到可以防御一切,但是绝对可以挡住人类的打击,现在却被一只看上去没有多大的肉拳轻松地捅了一个窟窿。
这样的场景若是发生在电影里,没人会觉得夸张,反以为俗套,等到真实发生在眼前时,却能带来巨大的惊骇。
后面一辆车的乘客吓得叫出声来。
陆林北没有尖叫,曾经受过的培训,以及此前经历过的两次危险,让他的反应更快一些,摸出手枪,扭身射击,拳头却像钢铁一样挡住子弹。
陆林北愣了一下,对着玻璃又开两枪,趁对方势头稍稍受挫,爬到副驾驶位,推门下车,猫腰快跑,连枪都给抛下。
袭击者试了两次,将拳头抽出来,一跃跳到车顶,找到目标,踩着车辆迈大步追赶。
陆林北后来在新闻视频里看到这一幕,当时他根本没回头,只顾逃跑,直到他被人一把拉进车里。
陆林北大吃一惊,奋力挣扎,车里的人忙说:“我们是应急司的人!”
车里有两个人,一人坐前面,一人在后排,后排男人将他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