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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戚朝夕收回手,见状笑得更开怀了,把药罐塞到他手里:“给,早晚各一次。”
    “不……”
    戚朝夕打断道:“薛乐让我拿给你的,不想要自己还他去。”
    江离握住微凉的瓷罐,只得道:“那多谢他了。”
    站了许久也累了,戚朝夕正欲坐下好好歇一歇,江离望着他的动作,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突地闪灭,忙伸手拉住了他:“等等。”
    “嗯?”
    江离立在他面前,作出一个虚握着剑的动作,抬手抵在了他胸膛上。戚朝夕微微一怔,便听他道:“假若这一剑刺穿,应该是直入直出,前后对应的?”
    戚朝夕莫名其妙地应道:“是啊。”
    “程居闲尸身上当胸一剑也是如此,直入直出,前后相应,可你与他身量相近,照月却没有我高。”江离看进他眼底,屈指在他心口轻叩了两下,“若真是照月杀的他,那刺穿胸膛的一剑,应当是倾斜向上的。”
    “别乱敲。”心头无端跟着跳了一跳,戚朝夕握住他的手移开了,才道,“凭这一剑能说服众人?”
    “一剑或许难以确定,但倘若是十二道剑伤呢?”江离缓声道。
    还能有什么比尸体更有说服力?
    戚朝夕望着他,江离道:“等明日一早,我去请青山派允我开棺验尸。”
    “明日程居闲就要下葬了。”戚朝夕笑了起来,冲身后绵延的夜色抬了抬下巴,“等什么,难道你怕夜里撞鬼?走啊。”
    第16章 [第十五章]
    尽管程居闲停尸的水阁轩敞通风,可这终究是炎炎夏日。上天公道,无论生时是举世敬仰的侠义之士,还是遭人唾弃的阴险之辈,死后肉身都一般地难逃腐坏。
    也正因此,青山派觉得不能再拖,同魏敏商议后,决定明日安葬。
    推开厚重棺盖的瞬间,腐肉臭气如冤魂般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呛得戚朝夕往后退了一步,却见江离浑然不觉似的,举高烛台,映照出棺中景象。
    因为将要下葬,程居闲的一身血衣已被换下了。遗容干净妥帖,他神态又静默,若不是面容实在灰败难看,倒真像是沉沉睡去了。
    戚朝夕艰难地适应了片刻,才走到近旁,道了声“得罪”,动手解去程居闲的衣袍,露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洞。
    江离把带来的纸墨在棺盖上铺开,提笔摹画出人形与伤痕,前身与背后各一张。画毕他将两张薄纸叠在一处端详,戚朝夕将棺盖合上,正打算询问,江离便看了过来,对他点了点头。
    次日天光刚亮,江离就等在了青山派的院前,连戚朝夕也难得起了个早。甫一照面,沈慎思不禁惊诧,待一行人到了水阁,听完讲述后,他才道:“以伤口推断凶手身量的法子,我还真是闻所未闻。确实可信吗?”
    “就此事而言,我敢确保。”江离道,“伤口位置会受打斗影响,而习武之人出手不受身量所限,矮小者也可从上方攻袭,寻常来看并不可靠。可眼下的情况显而易见,程大侠没有动手,谈不上过招,甚至可能一避也不避,因此两者相对,对方所出的每一剑,都被尸身如实记了下来。”
    “一剑不足以说明,十二剑就清楚了。”江离将那两张人形图呈与众人看,抬眼看向沈慎思,“照月是清白的。”
    沈慎思也直直地望着他:“说下去,那会是谁所为?”
    “我在林中找到了这个。”
    江离拿出那条串了铁片的细绳,三瓣花痕一亮出,当即有人低声惊呼:“般若教!”
    沈慎思挥手压下骚动,点了点头:“可以,你说服了我,那个小姑娘的确留不下这种伤口。”他话锋陡然一转,凌厉起来,“那你呢?以你的身量足以做到吧?那天夜里你又在哪里?”
    江离神情一凝,没有答话。
    “不错,这东西是般若教的,我认得出来。可你说是在林中发现,又有谁能证明?”沈慎思抬起手来,几个青山派弟子当即拔剑守在了江离的四方,警惕以待。
    变故突然,戚朝夕不禁皱起了眉,却没有轻易动作。
    “大哥……”
    沈二公子想要上前,被沈慎思给按住了。他继续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开口坦白?”
    江离一言不发。
    “好。”沈慎思又点了点头,猛地一扬手。
    江离已严阵以待,却见周遭的青山派弟子倏然散了去,不由微微一愣。
    “就凭你为那小姑娘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我信你一次。”沈慎思终于露出了点悦色,征询了归云山庄与广琴宗的意思,见他们也无异议,便转头对二弟道,“把软禁的人也撤了吧,该给程大侠下葬了,再晚就耽误时辰了。”
    然而软禁解了,照月却不肯来。
    回转的青山派弟子面露难色地道:“照月姑娘说你们要葬就葬,她不想见。”
    众人面面相觑,可旁人家事,又怎么是他们能加以置喙的?何况那日照月的嘶喊犹在耳际回荡。
    末了沈知言叹了口气,恭敬地捧起了程居闲的灵位。棺盖钉上,白幡飘荡,纸钱如飞灰一般翻飞四散,好一片白茫茫。
    这支送葬队伍蜿蜒地行出聚义庄,路旁有扇窗悄无声息地打开一线,像哀风将顽石也吹开了缝隙。
    等再回到庄时,沈知言请江离与戚朝夕将遗物转交给照月。无论如何,她毕竟是程居闲唯一的亲眷。
    说是遗物,其实寥寥,主要也就一把照月剑和一枚玉佩。
    这边戚朝夕送走了沈二公子,刚一坐下,便听江离道:“还是先别给她了。”
    “怎么了?”
    江离欲言又止,最终把玉佩递了过来。
    这玉佩被清理后温润光莹,触手一碰,即知是难得上品,戚朝夕瞧了一眼,失笑摇头:“怎么能不给,立即送去才是!”
    “可……”
    “可是什么,你觉得照月真那么恨程居闲?”戚朝夕打断他的话,“江离,你这么聪明,怎么猜不透人心呢?”
    江离困惑地看着他。
    戚朝夕摇了摇头:“照月,寒光照月,连姓名都是剑名。这小姑娘活了十五六年,恐怕还不曾尝过被人爱着的滋味。”
    说罢站起身,往外走去。
    照月坐在屋里,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朝他们笑了笑:“救命之恩,两位想要我怎么谢啊?”
    “谢倒不急,先看看这个。”戚朝夕拿出玉佩,“程居闲尸体上找到的,估计那夜就想给你了,没料到会晚了这么多天。”
    照月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好像那玉佩是洪水猛兽,看也不能看一眼,把头偏到一旁:“拿走扔了,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江离无奈地看向戚朝夕,却见他轻声一笑,直接将玉佩抛了过去:“接好!”
    没有砰然坠地的声响。
    照月惊愕地盯着手中东西,仿佛不能相信是自己下意识接下了,顿时又要丢开,可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黏在了玉佩上。她脸色急剧变幻,瞧不出是喜是悲。
    常言道玉能养人,程居闲在西域遇得稀世宝玉,打磨成了这枚玉佩,一直贴放在他的心口处,要送给他久未谋面的孩子。
    玉佩上刻了两个蝇头小楷,“程念”,是他给孩子拟好的名字。
    想念的念,惦念的念。
    念念不忘的念。
    “他是爱你的。”
    她终于被这声惊醒,浑身一颤,终于将目光从玉佩上撕了下来,照月毫无征兆地推开他们要往外奔出。
    擦肩而过的刹那被戚朝夕一把攥住了手臂。
    “人都已经葬下了,去哪儿啊?”
    戚朝夕感觉到那手臂僵硬得像石头,然后石头一点点崩碎了,瑟瑟颤抖着滑脱出去。
    照月缓缓蹲了下来,环抱着自己,那玉佩攥得极紧,硌着手心发疼,又或者疼的并不是手掌。
    她双目失神地盯着房门,想要说什么,却又搜肠刮肚无话可说,只好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压抑不住的哽咽,终变作闷声痛哭。
    言语多余,直到他们离去,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戚朝夕与江离并肩走在回院的路上,青石上光影斑驳。
    “对了,你那么在意不疑剑,眼下丢了,打算怎么办?”戚朝夕忽然问道。
    江离垂下了眼,当戚朝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轻轻地道:“那把剑是假的。”
    戚朝夕一怔:“怎么说?”
    “样式仿的极像,倘若不是贴近了仔细看,确实是分辨不出的。”
    戚朝夕瞥向他:“那你隔了那么远,是怎么知道不是的?”
    “真正的不疑剑断过一次,剑身上有重铸的痕迹。”江离慢声道,“我不确定魏敏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夜就去探了一下。”
    戚朝夕没料到他肯同自己坦白这些,不禁意外道:“然后呢?”
    江离微蹙起眉,道:“那夜魏敏恰好与谁交谈,言辞含糊,所涉内容我不能确定,只听出他说照月是个变数。”
    “变数?”戚朝夕稍一思索,低笑道,“我有个猜测,要不要听?”
    “嗯。”
    “魏敏清楚那把剑是假,可归云山庄出事的消息千载难逢,他不趁机拖上程居闲举办这个名剑大会,怎么能把宝贝儿子给捧出去呢?”戚朝夕语带嘲讽,“可剑既然是假,又怎么好办成大会,倘若最后教人发觉,岂不是玩弄了整个武林?所以该怎么办呢,假的如何才能变成真的呢?”
    “当它下落不明,便能以假成真。”江离看向他。
    戚朝夕一笑,不紧不慢道:“可程居闲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怎么会配合,那只好拿他下落不明的妻女来做利诱要挟,然而谁能想到他女儿会突然出现,把计划全盘打乱了。”他顿了顿,“还记得地道里那个傻姑娘和耳坠吗?”
    “……那个机关是设给程居闲的。”江离一点就通。
    “那我说有人不想养那傻姑娘也算猜对了。”说到这里,戚朝夕忍不住有些感慨,“想想那天夜里这么多人都想要程居闲的命,他不死才真是怪了。”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回院落,这些事戚朝夕感慨过就罢了,并不往心里去,踱回厅中验收薛乐送来的酒去了。
    江离立在院里,眉头仍蹙着。
    这感觉十分奇怪,按理说疑点都已揭开,仿佛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圆石,可他却总隐约觉得忽略了什么,像是要踏过之时,一颗小石子还潜在水洼下,蓦然间咯噔一声。
    第17章 [第十六章]
    过石桥,向南数十步后,一座小楼无声伫立。
    江离缓缓推开了房门。
    他终究是忍不住亲自来确认一遍。事发次日他跟戚朝夕相互提防,只听闻消息说青山派前来察看过一次,但已经拿到了照月的书信,谁都能想到程居闲是自己离开的,只是沈知言做事认真,不肯轻易略过这儿,而结果自然是没见打斗痕迹,亦没发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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