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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姓江?还真是巧。”江兰泽笑道,“一日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可千万别让我白挨了沈世兄的骂呀。”
    直到这时,站在一旁的薛乐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件重要的事。山河盟三家世交,假若江离真是归云的少庄主,其他人不识便罢了,可青山派和广琴宗怎么会认不出来?
    望着归云山庄那两人并肩离去,薛乐低叹道:“一时疏忽,是我赌输了。”
    戚朝夕笑瞥了他一眼,话却是对江离说的:“打算好了吗,不如趁夜把照月给劫出去?”
    江离沉吟道:“我要再去林中看看。”
    一场暴雨下过,他竟还不死心。戚朝夕长叹了口气,突然问道:“你叫我什么?”
    江离不明所以:“……师父?”
    “那师父帮你去青山派探探消息。”说着戚朝夕顺手揉了揉他的头。
    江离猝不及防被他揉了个正着,下意识就要一把拍开,然而又想起这并非私下,周遭还有旁人在,只得强忍住,低声警告:“把手拿开。”
    戚朝夕得寸进尺,笑眯眯地又捏了把他的脸,手感极好:“真乖。”
    江离终于忍无可忍,别过头就快步出了门。
    戚朝夕找够了乐子,心情大好,这才转向薛乐:“哎,别忘了把输的酒给我送过来。”
    薛乐:“……哦。”
    第15章 [第十四章]
    既然是要打探消息,就得挑个合适的人选下手。
    戚朝夕闲倚在青山派的院墙外,清清楚楚地听到沈慎思怒斥后摔上房门的动静,又等了片刻,方才显出身影,向还站在院中的沈二公子问了声好。
    沈知言转身来看,万般无奈地示意了一下紧闭的房门:“还望戚大侠不要见怪。”
    “这是哪里话,我徒弟害的二公子兄弟不睦,我是专程来赔罪的。”戚朝夕走进院中。
    沈知言笑着摇了摇头:“我大哥就是这个脾性,气过便罢了,从不记仇。戚大侠也不必往心里去。”
    这位沈二公子为人周全,不失礼数,不等戚朝夕找出什么个理由拖延,便先开口请他喝杯茶水。
    一进厅上,戚朝夕的目光立刻被一张矮几给吸引了过去。乌木矮几上摆着一碗清水,旁侧的白帕上托了一枚血迹斑斑的玉佩,正是从程居闲的尸身上摸出的那枚。
    “这是……?”
    沈知言微微一笑:“预备着将程大侠的玉佩也清理一番的。”
    “就像除去那封信上的血迹一样?”戚朝夕了然,“那这茶我还是不喝了吧,免得耽误了二公子的要事。”
    “无妨,这也不耽误。”沈知言倒不掖着藏着,从怀中取出一只胖肚的小瓷瓶,往那碗水中点了两滴。也不晓得是什么灵药,淡蓝的液体在清水中化作无痕,他再将玉佩放入其中,一缕血水缓缓升腾、弥散开来,终至染红了整碗水。仅仅过了替戚朝夕斟茶的一会儿功夫,他便将玉佩捞出,在白帕上轻轻一擦,只见玉质莹润,当真是再瞧不见半点血渍。
    “没想到二公子还有如此本领,真叫人佩服。”这工序简单迅速,戚朝夕不由真心赞叹了一声。
    “谬赞了,这药并非出自我手。”沈知言手指在瓷瓶上摩挲着,“是青遥误打误撞配出的,塞过来说让我留着浣衣洗血用。”
    戚朝夕听得他话中语气,问道:“青遥是尊夫人?”
    沈知言眸光微动,却不答话,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跟他拉近关系方便套话,此刻就是突破口。戚朝夕想了想,又道:“那不知道这位眼下所在何处?倘若也在聚义庄,我倒还真想结识结识。”
    沈知言迟疑再三,才开口:“她……”
    “她已经死了。”
    两人同时一愣,回身看向门槛外的沈慎思。
    沈慎思跨进厅中,盯着沈知言沉声道:“怎么了?般若教杀她之时,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沈知言没有应答,笑着拨转了话题,先替戚朝夕说明了来意又劝他大哥消气。只是他忘记将眉心也展开,这笑容便显得有些勉强了。
    庄外林中,一场大雨果然将所有痕迹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草叶犹湿。江离循记忆走到上次的血迹断绝处,刚要蹲下身察看,忽然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一点银光闪动。拨开蓬勃乱草,只见草根纠结地缠住了一个小物件,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将那东西拿出,才看清是条麻线辫成的细绳,不过一腕长,上面串着个圆圆的小铁片,沾满了晶亮亮的雨水。
    江离把雨水擦去,看清了铁片上蚀刻着三瓣花痕。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发现。他在林中徘徊打转,一轮红日也慢吞吞爬到了头顶,只好先行回庄。
    转眼一日过半,虽并不是一无所获,可江离心中清楚,这小小的铁片恐怕做不了什么确凿可靠的证据。照月之所以备受怀疑,关键在于程居闲的古怪死状,可偏偏无法证明她那夜所在何处。
    倘若一日之后仍旧束手无策,难不成真像戚朝夕所说,把她趁夜劫走?
    但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坐实了弑父的罪名?
    江离难得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还未到聚义庄的大门前,就险些撞上了人。他连忙退开道歉,对方顺势停了步,轻声笑了:“没关系,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呀?”
    满街的人,难怪他俩会撞上。眼前是个浅紫绣裳的少女,长相温婉,可双目始终闭着,说话时也先侧耳过来。
    江离犹疑道:“你……”
    “我看不到。”
    江离点了点头,说了地名位置,见那少女的神情更加迷茫,他问道:“你同身旁人走散了?”
    “嗯。方才那边街上吵起来了,挤了许多人看热闹,我和她们就走散了,本想着往安静的地方走。”她也不着急,又笑了笑,“好像走得有些远了。”
    “那我送你回去。”
    “好啊,谢谢你。”她报出一个客栈名字,又笑盈盈道,“我叫柔柔。”
    “江离。”
    伸出手打算拉住她,可面对姑娘家又不知该碰哪里合适。他这一停顿,柔柔立即懂了,探出手摸索着抓住了江离的袖角:“走吧。”
    其实他到了洞庭后就没怎么出过门,那客栈的名字听来也十分陌生,只是不能丢下这少女不管,于是边走边留意着两旁的街市招牌。
    他素来沉默,倒是柔柔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等到了客栈附近就停下吧,你回去就好,我等婢女来了再一起进去。万一被我哥哥知道她们没有看好我,肯定会骂的。”
    “好。”江离道,“不过我陪你等吧。”
    “别因为我看不到就小瞧我啊。”柔柔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我听得清楚着呢,哪怕有千百个人一齐走来,我也能一下就分辨出哥哥的脚步声。你知不知道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可耳朵就骗不到。”
    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仿佛一道灵光破开混沌,江离不禁一愣。
    正在这时,两个婢女模样的人自人流中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上下确认柔柔是否受伤,既惊又喜,几乎哭了出来:“您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否则奴婢就要没命了啊!”
    柔柔摸索着拉住她们的手:“哥哥不知道吧?”
    “找不到您,奴婢们怎么敢回去……”说着婢女看到江离,千恩万谢地险些当街跪下。也不知她口中哥哥究竟是何人物,竟有这么可怕。
    接下来自然是由婢女带她回去。江离转身赶往聚义庄,要抓住脑中一缕灵光,先跟戚朝夕问个清楚。
    不料这个便宜师父却不在院中,等到了晚些时分,那道颀长身影才慢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唉,你是不知道沈二公子有多大度。我才含糊提了一句,他直接就把这几日搜集到的消息都拿了出来,早知道就不费那些功夫了。”戚朝夕将一封信丢到桌上,“也真够仔细,连那日西院有个小婢女守夜睡着了也记了上去。”
    又摸出那对翠玉耳坠放在桌上,“这个也问出来了。是程居闲夫人的首饰,原本是在当铺里典当了,但不知魏敏怎么认出来的,给程居闲送了过去。程居闲自然是感激不尽,魏敏还承诺帮他一起找寻妻女下落,两人这才有了交际。我猜就是因为这份人情,程居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出席名剑大会。”
    照月提到过,她娘变卖首饰,只为请师父教她武功。
    原来那日程居闲的话并不是哄她,他确实一直在找她们母女的下落。
    江离的目光从耳坠上移开,见戚朝夕盯着自己,以为他还有话说:“还有呢?”
    戚朝夕一本正经道:“还有你不表示点什么?”
    江离颔首:“师父辛苦。”
    “这就完了,不给为师捶捶腿吗?”
    江离道:“不。”
    戚朝夕笑着摇了摇头,却见江离从袖中摸出一条串着铁片的细绳,递到了眼前,他神情微微一变:“这东西……你在林中找到的?”
    “师父认得?”
    他接过来端详半晌,才若无其事道:“认得。般若教将教中人划分为十三等,以花痕为区分标识,地位越高,花痕越繁复鲜艳,所用材质也不相同,有金银,也有铜铁。你这个估计是初被提拔的人所有,虽然是铁质,但花痕只有三瓣,而且看这个磨损程度,也是件旧物了。”
    戚朝夕将铁片抛还给他,道:“真好,一点儿用都没有。你若把这个拿给青山派看,然后就该想法子证明照月跟般若教无关了。”
    “我想问一件事。”江离道,“这世上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吗?”
    “你觉得是有人易容成照月杀了程居闲?”戚朝夕偏头想了会儿,笑意更深,“青山派未必不晓得易容,可你知道为何无人往这方面想吗?”
    江离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有人能真变成另一个人呢?”戚朝夕道,“易容有什么难,不过一张皮罢了,难就难在如何惟妙惟肖。要知道众生百态皆不相同,走路姿态、说话语调,更何况一瞥一笑,若不是十分了解对方,怎么能模仿得像?可即便如此,有些人也能一眼分辨出来,比如父母亲眷。因此再厉害的易容高手,也不会试图蒙骗他人至亲。”
    戚朝夕叹道:“不过仔细想想,程居闲和照月说来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可真彼此相对,又跟两个陌路人有何差别?他分辨不了的。”
    对于已死的程居闲而言,就是照月因恨而杀了他。
    江离一时沉默,戚朝夕又道:“你最好盼着自己猜错了,若真是有人易容,那任谁来看都是照月所为,你能怎么给她洗脱冤屈?”
    久久没有答话,江离蹙眉思索,一遍遍地整理头尾线索,却始终得不出良解。落入屋中的阳光无声地催促,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脚步,自西往东,跋涉成了年迈的黄昏。
    戚朝夕倚靠在桌上,忽而道:“对了,”朝江离招了招手,“过来。”
    等江离不解地站到了面前,戚朝夕又摸出了一个扁圆的瓷罐,一打开药香扑鼻,他沾了点浅碧色的药膏,刚抬手江离就往后一躲。戚朝夕空着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按住了他的肩,“啧”了一声,道:“小东西反应还挺快。躲个什么,我还能咬你一口不成?”
    江离僵着身子不再动弹,任由他将药膏涂上了自己额头。
    他额头上有一道泛白的疤痕,不大明显,得离近了才能看出。
    “这道疤怎么来的?”
    药膏刚触上额头时是清清凉凉的,而后被戚朝夕的指腹缓缓推匀,便成了温热。
    江离迟疑了一下,答道:“没留神撞在墙上了。”
    戚朝夕道:“真厉害。”
    江离:“……”
    他们两个离得有些近。戚朝夕专注地瞧着他额头倒没感觉,反让江离浑身不自在起来,尤其是眼神无处安放,像鸟雀盘旋良久,最终还是收翅落在了面前人的眉眼上。
    江离先前没仔细看过戚朝夕,这时才发觉他的样貌清俊极了,许是此刻暮色恰好,他神情专注得甚至从眼底沁出了一抹淡淡的温柔。
    “好看吗?”戚朝夕漫不经心地问。
    江离还没筹措好回答,他便抢先接道:“当然好看,我脸又没撞过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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