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自己也很早就觉察到了江琛这样的处理方式。
白璟就曾很不解地问过江琛:“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交我这个朋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们俩本来就没多少的利益牵扯,那你为什么还非要折磨自己,非要跟我这样很难变通的人做朋友呢?你这不是自虐嘛。总被我挑三拣四的,你不好受,我也不见得会领你迁就我的这份情,你又何必呢?”
问这话的时候,白璟还没有真正承认江琛是“朋友”,江琛还处在“继续努力”的阶段。
那时的江琛,听白璟这样提问,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于白璟出口伤人的功力。江琛并不生气,只是小声却很执拗地回道:
“你说的话有时候确实很伤人。但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
“很多人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但其实都有他们自己的目的。但你不同,你是真的为我好,我听不听你的,对你都没有影响。所以你说的话,我愿意听。
“还有,你很尊重我。你是真的尊重,不是那种表面的尊重。我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哪怕我的很多习惯你一直就看不惯,但你也还是会尊重我的选择。只要不触碰你的底线,你都愿意忍受我的习惯,从来不会勉强我按照你的意愿来。你甚至都从来不提的,但我全都看在了眼里。你对我的尊重,是我过去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是连我爸妈都不曾给过我的。
“还有,你说我的那些,有些对你不仅没好处、反而还会让你吃亏。但你还是那样建议我了,因为对我有利。对这些建议,有时候,我会听;有时候,我没听。但每次不听你的话,到后来都会证明:你说的才是对的。如果当初我听你的,那那些后果就不会出现了。我其实也没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你的……
“我喜欢跟着你,是因为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白璟听了,眨巴了两下眼睛,就不再说话了。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明明听得懂江琛说的每个字,但就是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关于江琛对她的这过分的执着,在那之后,白璟再没提过任何的疑问。因为她已经清楚了:江琛的答案,不是她能听懂的。——虽然,她相信江琛说的是真心话。——但既然听不懂,问了也白问。
只是当时,白璟心里难免会嘀咕:“难道江琛会不懂分辨‘对错’?竟然还需要别人来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那时的白璟,已经能理解秉持不同价值观的人所认同的“对错”可能会有所不同,甚至可能根本就是相反的。但她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还会有像江琛这样的,还需要别人来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尽管时至今日,白璟仍不知江琛说的那些话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她可不觉得江琛会真的对别人认定的“对错”照单全收。——但如今的白璟,却有一点是已经能懂得了:江琛那样说,真正想表达的应该是,在江琛的眼里,白璟有着最难以被替代的价值,是江琛不惜缠着白璟七年、也要等来白璟对她的“朋友”身份的亲口承认——的真正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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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嫌无所事事,也不好太早回去让外婆看到了,免得被缠着问东问西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先去哪儿晃晃,等傍晚了,再回去吃晚饭?到时候就说,是约了朋友,午饭也是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的……
正当白璟寻思着该怎么打发时间、还有回去后该怎么应付外婆的时候,手机恰好响了。是条短信。
是卢萱发来的短信,问白璟回来了没有?
白璟这才想起,自己在回来之前,在给莫蓝发了短信通知说要回来之后,就也给同样在老家生活的卢萱发了通知。但之后就忘了回复、定下具体见面时间了。因为卢萱是在白璟都睡了之后才回复的,等白璟醒来看到时,想着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需要先处理,就给搁置了回复。
结果,这么一搁置的,再加上回来后、白璟心上要整理的事太多,一时间,就把卢萱给忘了。又因为没有提前约好时间,记事本上就没有相关的记录提醒。白璟就也始终没特地想起还没回复这件事。
如果卢萱没有自己再主动冒下泡的,白璟可能就得等到跟她家里的那些人重新互相适应后,才会有心力重新想起还没回复卢萱短信这事……
若是那样的话,那恐怕就得至少再等上一星期的时间了。
白璟不禁偷偷吐了口气,有些心虚地回复道:“回来了。上次你回复得太晚,我一忙就忘了跟你约时间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现在怎样?我今天休息,现在在家正闲着。你就来我家吧。”
“好,我也正好嫌没地方可去呢。还想着要不要随便去哪儿晃晃?那就去你家吧。我大概二十分钟能走到你家。你算好时间就下楼来开门等着我吧。叫门很累的——尤其如果你还待在楼上的话。”
“好,我等你。”
这个突然到来的临时邀约,让白璟一下就有了干劲,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她立刻加紧步伐,快步朝卢萱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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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我要结婚了。”
正在喝卢萱沏的茶的白璟差点没被呛到。
“什么?!你,你要结婚了?!”白璟迅速整理了下思绪,疑惑地问道,“是你想结婚了,还是‘必须’要结的?”
卢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妈说她真的不能再等了。左邻右舍全都在议论说我妈太惯着我了,都快四十的人了,竟然还不结……”
“那你自己呢?”白璟听了,心下其实已有了想法,知道卢萱八成还是为了她父母才结的,不是为她自己。但想归想,终究还是要得到卢萱的亲口证实才能确定那是不是白璟自己的误会?
“我……”卢萱低垂着眼,还真就认真地想了想,“我其实还是蛮喜欢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的。我不太想跟别人共用一屋。但我爸妈确实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了。”
说到这儿,卢萱话锋一转,“更何况,我这辈子都得生活在这里。我不可能不在意他们的看法。我爸妈的话,我也没办法不听……”
听到这儿,白璟就懂了:卢萱最后说的,才是她愿意结婚的真正理由。——牵扯到了她的终身利益。
和白璟选择的独自在外不同,从一开始,卢萱就选择了:为了能过得舒服些,她愿意让出对自己生活的许多决定权,交由父母来替她做主,责任也交由父母来代为承担。——不管是学习、工作、相亲,她全都由父母来替她做主。这样,她就不必为吃、穿、住、行发愁。工作不用自己找;即便不得不结婚,婚后也能继续住在家里,不用搬去陌生的地方生活;而且,等父母以后不在了,那房子就是她的了。她作为独生女,根本就不用为买房发愁,工作赚的钱也都能留给自己随便花,她的父母完全不用她操心——只要她交出对自己的人生的主要决定权就行。
这样的交易很公平,卢萱得以始终过得舒服自在,所有生活中需要操心的大小事,全都交由她父母去替她操心。
这样的生活,卢萱都享受了将近四十年了,那等到了她终于是拖到不能再拖了,终于必须妥协、顺从了父母的意愿结婚时,她也就没有了能讨价还价的余地:且不说,她本身就不想改变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像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就算她愿意改变,但这已经持续了近四十年的生活方式,也不是她想改变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更现实的可能是,卢萱她根本就承受不起继续反抗的代价。
卢萱和白璟就像是两个极端:卢萱极度恋家,独立——是她这辈子都不会主动选择、更不会轻易主动去经历的生活方式;但白璟却完全相反,她是宁愿死,都不愿失去只有“独立”才能享受到的那份自由。独立之于白璟,是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选择的唯一选择。
一刹那间,白璟只是十分不解:她为什么会和一个跟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