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您已经得知了此事?”
“嗯,昨日陛下招我问对,了解通闻司各项事务的进展,期间偶然提及了此事。”
偶然吗?不可能的。
王鹤是‘帝党’里品级最高的文官,宋世平一定是希望听听他的建议才会透露这种隐秘消息的。说不准通闻司的事只是顺带,这才是宋世平招王鹤问对的主要目的。
不过既然王鹤如此说了,沈其音也不会去拆对方的台。
“那么敢问陛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佛朗机狼子野心,必成大患!因为这一消息来源隐秘,不宜在朝会上公然讨论,所以陛下昨日招了宰相,兵部户部礼部的三位尚书入宫商议。而商议的结果是……暂且观望,等真有战事爆发,和宁遣使求援后再行应对。”
等等等,拖拖拖,还是老样子。沈其音冷笑一声,这样的结果倒真不意外。
参与商议的三位尚书一个管兵马,一个管钱粮,一个负责外交。这两文一武,司职分工,可是在总揽朝政的宰相面前依然不够看。除非三人都主张对和宁早施援手,否则的话有夏伯严坚持着龟缩保守的对外方针,结局就一定会是如此。
“不知三位尚书当中,可有谁持不同意见吗?”沈其音好奇地问道。
“兵部石尚书主张发兵东宁岛,哪怕只动用水师佯攻骚扰,都可以干扰到佛朗机人的计划。”
出身将门的肖锦连连点头,说道
“嗯,毕竟要入侵和宁的话,佛朗机人只会从距离最近的鬼岛出兵。若是兵力不足的东宁岛频频告急,能引得鬼岛的番贼分兵救援,当可缓解和宁方面的压力。这个建议很好啊,夏相依然是反对吗?”
王鹤无奈地叹道
“反对,驳回了。连户部张尚书都表态支持,说眼下国库足以支撑东南海域的小规模作战,可夏伯严偏就死硬到底。理由是佛朗机人在吕宋也有驻军,同样可以救援东宁岛。若是水师出兵袭扰,很可能将吕宋柔佛一带的番贼都引过来。到时候战事一开,再想收兵止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肖锦可不吃这一套说辞,他冷哼了一声,轻蔑地嘲讽道
“切……三才湾一战,可是将驰援东宁岛的佛朗机援军一并剿灭了,来自吕宋的亨利中将都做了俘虏。现在吕宋柔佛的佛朗机人该是缺兵少将,自顾不暇。就算东宁岛向他们求援,一时间又能派出几条船来?”
“石尚书似乎也是如此说的,可夏伯严坚称料敌从宽,预己从严。吕宋以西还有多少佛朗机人的士兵和舰船谁也说不清,敌势不明,故而还是谨慎为上。”
沈其音则说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不知变通死守教条的话可就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咱们的夏相也有意思,提议出兵的时候就说佛朗机人势大,可为了防备佛朗机,申请增强军备的时候又反过来说北虏之患更重。唉!只要他还坐在相位上,想对佛朗机人动刀兵怕是难了。”沈其音叹息着摇摇头,“既然军事上不能轻动,那至少也该去封国书,提醒和宁王严加防范吧?”
王鹤则苦笑道
“这个怕也不行。无凭无据,还涉及到另一个国家,这样的国书可不能乱写乱送。不单是夏相,连礼部彭尚书也表示反对。不过陛下还是打算派一位密使到和宁,通过私信私交向和宁王示警。”
“那还好。打算派密使,也就是说还没有派出去对吧?请王大人向陛下进言,这封信里一定要提醒和宁王,千万小心……”
沈其音说着说着突然卡壳了。王鹤连忙问道
“小心什么?”
“……小心佛朗机的火器!只要火器运用得当,佛朗机人在陆战时也可以一敌十,可万不能大意轻敌啊!”
从通闻司回返的路上,肖锦向沈其音问道
“方才在王先生面前,你想说的本不是什么火器对吧?”
“被你看出来啦?”
“那当然,小爷可是大成的福尔摩斯,你的异状根本瞒不过小爷的眼睛!”
肖锦对沈其音那部新奇的侦探小说念念不忘,而且坚信自己就是福尔摩斯的原型,还三番两次催促她登在报上,让天下人一同欣赏。可沈其音总是推说不到时候,让他心痒难耐。
如今肖锦也算是沈其音的挚友,损友了。彼此知根知底,又是并肩作战,有些话,沈其音也就敢在他面前说一说了。
“其实我方才想说的是让和宁王小心那些有野心又有继承权的宗室。佛朗机人既然擅长挑起他国内乱,保不齐就会勾结那些有心篡位,又不管百姓死活的贼子。里应外合,猝不及防之下,和宁还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难怪啊……”肖锦恍然大悟,“你是怕这话传到姐夫的耳朵里,让他联想到世清大哥和知璃吧?”
沈其音轻轻地点了点头,只不过那个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知璃一人,至于宋世清嘛……肖锦不说的话她现在都不一定能想起来。
“我倒觉得你没必要避讳这个,姐夫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而世清大哥和知璃也绝不可能勾结番邦。其实你直接说出来别人未必会多想,可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能看出的异状,王先生未必就看不出。而他的脑子比我灵光得多,说不定能直接猜到你的想法。唉,你说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这会倒犯起糊涂来?”
“是啊,我还真是糊涂呢。”沈其音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看着沈其音心乱如麻的样子,肖锦也只能叹息。
沈其音和宋知璃之间的暧昧情愫,肖锦不是察觉不到。只不过他跟老爹学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高招,却唯独对男欢女爱懵懵懂懂。自己碰上了可以一逃了之,可发生在两个朋友之间,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也只能继续视而不见了吧。
肖锦在沈其音的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强行把话题扯到了公事上。
“赶紧回去吧,报社里还有一堆活计呢。哎,这都第四期了,是不是可以开始登《福尔摩斯》的故事了?”
提到公事,沈其音稍有迷乱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模样。
“不行,时候未到!”
“还未到?那到底要等到何时才行啊?”
“你不是大成的福尔摩斯嘛,自己推理看看咯。”
两人有说有笑,吵吵闹闹地继续往报社走去。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这样一对青年男女其实并不起眼。不过在街角的阴暗处,一个乞丐打扮的男人已经盯着两人许久了。
直到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男人才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街对面的隆亨当铺,继续盯梢。
“也许,这就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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